仲夏夜之梦

    一年前的今夜,我和家人正在浙东地区的一个小山城,新昌江边散步。头顶上的月亮像一枚黄澄澄、金灿灿的金币,那种沉甸感,像是要从天上掉下来。只有仲夏夜的月亮才有这种色泽、这种质感。
    一年中,仲夏时节太阳最明亮、火热,这时的月亮又大又丰满。炎炎盛夏的骄阳,把仲夏月烘烤成了金黄,整个大地被金色月光镀上了一层金。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却又美得像是在梦中。
  而一年后的今夜,美丽的月光下,只我一人在异乡的江边,穿着刚买的木屐,在干净得可以席地而坐的马路上走着。木屐摩擦坚硬的水泥地,咣当咣当,像敲木鱼一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被软风熏得酥软无力的岸柳,轻摆细腰,远远传来清风一样轻柔的人语声,还有浣衣女漂洗衣物、搅动流水的响动。一会儿,又传来有节奏的哗哗声,透过轻轻飘拂的柳枝,看见江面上有一条夜归的小木舟在缓缓移动。舟上的人,披着一身金色的月光,手里一下一下地划动着木桨,那哗哗声正是木桨搅动江水的声音。
  临江马路的对面,是一排独门独户的院落。有户人家的门虚掩着。庭院中央,摆着一大棵花树。光滑的淡黄色树干上,绽满了非常好看的红花。那一树红花盖着一袭金色的月光,沉沉地睡去,像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我本能地放轻、放慢脚步,走过那户人家,生怕惊醒了红花的梦。
  花好月圆的晚上!这个时候,不知从哪户人家的窗子里,飘出门德尔松的《乘着歌声的翅膀》,我忍不住跟着轻声吟唱起这首歌:
  乘着这歌声的翅膀
  亲爱的随我前往
  去到那恒河的岸边
  最美丽的地方
  那花园里开满了红花
  月亮在放射光辉
  玉莲花在那儿等待
  等她的小妹妹
    ……
    这歌声这歌词,像是专为这个夜晚而作的。似乎早在几百年前,曲作者门德尔松和词作者海涅就知道我有这样一个夜晚,精心为我准备了这首歌。唱这歌时,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轻盈、轻快的节奏,左右摇摆。那是幸福得实在没有办法,才会呈现的一种姿态。我敢肯定,再缺乏浪漫和童趣的人,这个时刻,聆听和吟唱门德尔松的歌,也会产生超凡的想象力,变得诗意和浪漫起来。
  金色月光,金色童年,金色的梦,这就是门德尔松赐予我们的一切。他的音乐有一种“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味道。它不是儿歌,也非不谙世故的童话,而是人生未经任何磨难和磨砺的完好、圆满的状态。
  可是,月有阴晴圆缺,生离死别是生命的必修课。总会有亲人离你而去,或是你离亲人而去的时候。在惨淡的人生中,我们需要不断磨砺自己,使自己拥有博大的心灵和坚强的灵魂,以应对种种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和重。当我们疲累时,我们也可以漫步月下、徜徉乐海,体验那种简单地快乐,欣赏那种罕见的、万事无虞的完美,感受我们不曾拥有过的完好人生。
  异乡江边的这个美好月夜,让我把羁旅异乡、漂泊流浪的乡愁,忘得一干二净。我感谢这仲夏夜之月,她让我拥有了一个完美的夜晚,她点亮了我的生命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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