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还没有响,陈载文老师就醒了,顺手从床头柜上抓过闹钟来一看:6点差一点儿。每天早晨,他都准时在这个点儿上醒,今儿也不例外。上完厕所,随着闹钟铃突然“叮铃铃”地开闹,他一头钻进了厨房……
老伴儿在体育场门前跳完老年迪斯科,精神焕发地回到家,开门一看,愣了:老爷子拎着个包儿要出门,赶紧问:“你这是去哪儿?”“学校。”老伴儿一听急了,推着搡着把他往屋里头撵,说:“别二百五了,你昨天都干了啥?退休手续都办完了,还上哪门子学校?”
他想起来了:从今天开始,他正式享受不上班的“待遇”——退休了!再也不用急火火地骑个车往学校奔了!昨天上午,他刚把自己的办公桌收拾干净,连同椅子一并交给了一位新来的老师。昨天下午的那个欢送会,校长代表学校送给他一本红色缎面的大相册。扉页上是一张他同应届毕业班的学生们在一起的合影照片,还是放大的,彩色的。看着这张照片,想起学生们在校长的带领下,齐刷刷地站成一排向他鞠躬道别的情景,他的心里一酸,眼眶红了起来……
他是轻易不掉眼泪的。可如今,当他意识到自己老了,就要永远告别辛勤耕耘了40多年的这所校园时,他动情地哭了。他觉得,这么一走,意味着自己最有价值的人生结束了。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呆呆地坐了一天。
晚上,女儿领着小外孙女来了。女儿对他说:“爸,别想不开,您老累了一辈子了,也该休息休息了!您不是想回重庆看看吗?啥时候走,我给您买票!”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对自己的心思如此了解。他幼时曾随母亲在重庆住过一段时间,那里的山山水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人老了,总爱怀旧,故地重游,意境不一样啊!多少次,他都想起这事儿,但实在是忙,不把自己带的学生送进大学,他觉得对不住他们的父母。结果,一年又一年的寒暑假,他都错过了。眼下,退休了,机会有了,可他又拿不定主意了:那么远,路上得花多少钱呐?再说,老伴儿也不批准,说他岁数大了,手脚不灵便,万一出个啥事儿,叫她上哪儿找他去啊!
从此,他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日子,觉得无聊极了。天天无所适从,有点“度日如年”的味道。以前,他专心致志从事教学工作,满脑子装着公式和逻辑概念。每当滔滔不绝地给学生们讲课,或者和同事们研究试题,或者静静地批阅作业本,完毕后都有种无可名状的欣慰感,觉得日子过得倍儿充实,高兴了还喝上一小杯白兰地。可眼下不同了,家庭生活不需要枯燥的X、Y、Z;女儿有自己的家,也不需要他们老两口操啥心;而自己身边的活儿,老伴儿全包了,偶尔想帮点儿忙,老伴儿还嫌他碍手碍脚,让他“一边儿呆着去”。呆着干啥?老伴儿启发他说:“都一样退休了,咋没见人家像你那样没了魂似的?瞧楼上老张家,阳台上那花儿草的养得别提多水灵。隔壁老马家,那只波斯猫就跟他干闺女似的,成天走哪儿抱到哪儿。人家都有乐子找,你咋就找不着呢?要不,早上跟我上体育场,也蹦 两圈去!或者,去看个电影,遛个公园什么的。你得学会调剂自个儿!”
第二天一早,他随老伴儿去了体育场北大门。以前,他常骑车从这儿来回过,可当时愣就没发现有这么热闹。尽管是大冷天,小北风飕飕的,可那些跳舞的就跟着了魔似的一发而难收,起劲儿地扭……热闹归热闹,他却不愿意多瞅,更甭说把自己也搅和进去。他觉得,这是浪费时间。而且,那么大的岁数了,也跟小年轻似的男男女女搂在一起,实在没法儿看!没有和老伴儿打声招呼,他就自个儿先“撤”了。他是个“书呆子”,以前成天钻在书堆里,琢磨着怎么出一些个难题让自己的学生们练习。除了上班蹬自行车,啥业余爱好也没有。有回上学校辅导学生回来晚了,正赶上体育场有足球赛。一帮“飞票”围上来,愣把他从自行车上拽下来,让他掏钱买他们的票,气得他一宿没睡着觉。从此,只要一听说体育场有球赛,他就不出门。他是搞逻辑思维的,对形象思维的产物——影视片啥的提不起一点儿兴趣。女儿弄了两张音乐厅的票,逼着他去了。可坐在那儿,那些个音符蹦进脑子里都组合成了数学题。音乐会完了,他还坐在那儿发愣。女儿拍打他半天,他才醒过味儿来,对女儿说:“题还没解完呢!”逛马路,遛公园,他也试过,可他觉得自己没那福分。骑车惯了,现在让他用两条腿来“量”马路,他急得不行。过去,他从不走多余的路,算得特精确,买啥东西进啥店,数学上叫做“一一对应”。走路找捷径,几何原理是“两点之间以直线距离为最短”……
寂寞和孤独浓浓地袭来,他病了,说是心慌、、。老伴儿赶紧出门打了一辆“的”送他去。挂号,候诊,检查,化验,心电图,拍胸片……楼上楼下一通折腾,末了,大夫说:“没啥病,回家去吧!”可他横竖不放心,愣怀疑自己有了,让老伴儿买了几盒速效救心丸,放在枕头边儿上以防万一。
女儿又来了,把小外孙女的小被褥、玩具都运来了,说她和丈夫要出趟远门,这小丫头就交给外公外婆带了,等她出差回来后再接走。只有老伴儿知道,女儿这一招是娘儿俩合计好的,让小外孙女来帮外公调剂调剂。
开始,他挺高兴,有事儿干了。小丫头比小小子文静,不吵也不闹,只有一个要求:让外公陪她看电视。于是,这电视开上了就甭想关上。他起先还可以硬着头皮陪着看,可日子一久,就觉着头犯晕。而且,头一晕心就跳得厉害。他极恐惧心跳,怕突然这人就玩儿完了。为此,他对小外孙女说:“外公不能陪你了,外公病了,你自己看吧!”外孙女不干,就哭。这一哭,他更加紧张,头更晕,就发脾气。他一发脾气,老伴儿就出来保护外孙女,他的火就冲着老伴儿去,老两口就开吵……
他变了,整天不说一句话,脸上找不出一点儿表情。他有事儿干了:翻箱倒柜地把过去的日记本儿、朋友们的来信啥的都翻出来,自顾自地坐在桌前看。有一次,外孙女跑进厨房,贴在外婆的耳根子上说:“外公哭了!”老伴儿心里一阵哆嗦,但没敢进屋里去看,她知道,老头子又在忆旧了……
他的日子越过越难,经常长吁短叹地说:“唉,老啦,就像那落叶儿,快归根了。”看着他那副样子,老伴儿伤心得悄悄落泪。
女儿回来了,还领来一个人,说:“爸,这位是我的老师,教心理学的,也退休了。您瞧人家,岁数比您大,可透着精神!你俩好好聊吧。”他仔细一看对方:可不是吗,尽管银发满头,可精神矍铄,不显老。
也许年龄相仿,又都是教书的,他觉得有好些话要说。他对这位朋友说,自从退休以后,他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精神状态也不如从前了。现在想吃什么嚼不动,想干什么没兴趣,晚上,离了安眠药没法儿睡。而年轻那会儿,一觉能睡十好几个小时,吃啥都觉着香,上班骑车一气儿几十里地不觉得累。可现在,爬三层楼就呼哧带喘的,心跳倍儿快。这心脏老觉得不对劲儿,他已经把所有的急救药都备齐了……总之,现在不知干啥才好。从前,不管拿钱多少,有多辛苦,好歹有件事干。四十多年来,他兢兢业业,没日没夜,把事业看成巨大的精神支柱,乐此不疲。他教了一茬又一茬学生,有多少考上大学的数不过来了,光他们的照片,他就装了十好几个相本呢。虽然好些学生的模样他记不大清了,可对着照片他仍能叫出名字来。干惯了,冷不丁一下不叫干了,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就像被一根绳子悬在半空中,忽悠忽悠的。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该让位子给年轻人了,该退出人生舞台了,该告别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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