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黑色永久
小茹是爱哭的女子。那天，她在校门口被一辆冲坡的自行车撞倒后就哇的一声哭了。左小飞被她的哭声吓着了。后来仔细检查，发现只是把她的裤子弄脏而已，便有些不屑，这么娇气的女生。心里这么想，还是忙不迭地对她说对不起，想伺机溜走。
但小茹的哭声让所有人往这边看，他只好扶着她，说，我送你到校医院看看。
小茹就跟着他走，到了半路却不走了。其实刚才的哭不过是借机发泄。一个小时前，男友打来电话，说他不能来陪她，让她自己过长假。“不要因为我改变你，做原来的你吧。”其实就是分手的委婉说法。小茹正茫然失落，恍惚中就撞上了左小飞的车。而左小飞车后座上跳下来的靓丽女子，更是让小茹触景伤情，她便哭了。
若干年后，左小飞还笑她，当时坐在他后座上的是他的亲妹妹。
这一撞，左小飞成了小茹的男朋友。他隔三岔五地推着他那辆破自行车出现在女生宿舍楼前，打一声长长的口哨，小茹的心就飞出去了。她冲下楼，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任他把自己带到天涯海角。
在大学里能有一辆自行车是很风光的，南湖校区的体育系学生几乎人手一辆。穷学生哪有钱买新车？有的买二手车，有的就顺手牵羊，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通常是偷了车后先将车沉在南湖，做一个记号，过一个月再捞出来。车的某些部件已经生锈，骑出去原来的主人也认不出来，自己心里的羞愧也泡得差不多了。
左小飞的车是他把人家沉到湖底的车捞出来的。他很得意，第一，他偷的是偷车人的车，对这样的人不必有歉意。第二，他不知道这辆车原来的主人，所以对之也不必有歉意。
小茹说他投机取巧。他痞痞地说，这是生活的智慧。小茹不屑，但还是喜欢他，因为他和她不一样的生活哲学。
那一年，小茹读大二，左小飞是体育系大四男生。
2000年的白色夏利
小茹毕业时，左小飞正在读研二。按正常程序，他比她要晚一年出校门。这样会让两个人的就业与生活不同步。左小飞很聪明，往导师家送了很多礼，快速做好论文，参加答辩提前毕业。然后，他们一起到了广州。
左小飞进一所大学当老师，小茹在一所中学当英语老师。两个人的年薪加一起是内地同学的3倍。
他们按揭了一套房子，教师小区的三室两厅。环境好，只是离市区有点远。上下班有班车，但平时出门就不太方便。
“我们现在就差一辆车了。”搬进新家的第一天，左小飞搂着小茹望着楼下车道上甲壳虫般一辆挨着一辆的车。
“我们要还15年的房贷呢。”小茹提醒他，“别把自己弄得太累。”
左小飞说：“有欲望才有动力，有动力才能发挥。”
左小飞在同一批年轻老师中脱颖而出，不久调到了学校后勤集团，一个很有钱的地方。不久，他又开着一辆八成新的白色爱丽舍出现在小茹面前，说带她去兜风。小茹很惊讶，不是惊讶他有这辆车，而且惊讶他什么时候学会了开车。
“我的运动细胞发达，开车这件事，小意思啦。”左小飞得意地说。身边的男人自信满满，小茹的心有小小的不安。
左小飞告诉她这是单位的车，方便工作。“老婆，有了这辆车，我就是你的车夫了，随叫随到。”
左小飞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现在好得让她担心。每每看到报纸上的车祸，就忍不住给左小飞打电话，问他在哪里，开车一定要小心。
2003年的蓝色宝莱
左小飞空前地忙，年底奖金也可观。当小茹跟他商量要买一辆电动车，他第二天就开回一辆蓝色的宝莱，给了小茹一套钥匙，让她快去学开车。
虽然习惯他的出人意料，小茹仍然觉得诧异。小茹是低调的女子，她不想开着这样的车出现在同事面前。久而久之，左小飞见她没有动静，就自己开着新车去上班了。
有车的男人活动半径增大，生活内容也丰富。当小茹某一天看到宝莱车的后备箱一套高尔夫球具时，突然想起谁说过的这句话。丈夫的成功是妻子的骄傲，但是，他的脸上却渐渐没有了。小茹意识到，他变了。难道，真的一切会落入俗套——频繁的加班、频繁的应酬、频繁的出差，往往是一个男人出轨的前兆。小茹不敢往下想，他就是她的一切，要相信他就像相信她自己。所以，尽管不开心，她马上安慰自己：由他去，男人嘛，他的世界总是在外面。
夜里10点，左小飞还没有回家。小茹打通了他的手机，他迟迟才接通。
“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不是告诉你我有事吗？晚点回。”左小飞的语气有点冷淡，有一些不耐烦。小茹的心结结实实地疼了一下，一时语塞。那边他已经挂断了。
再打过去是关机的声音，她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怀疑一旦开了头，就如野火开始蔓延，小茹的心时常像猫抓一般地难受。
那天夜里两点她才等到左小飞回家。第二天早晨趁他睡着，小茹第一次翻了左小飞的包，在里面发现了一枚镶着水钻的发卡。小茹从来不用这样的东西。她把发卡放到原来的位置，看着睡在床沿上背对自己的男人，黯然失神。
有些事情已经真实地发生，只是自己像一只驼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不愿意看到而已。
发卡的主人，是个怎样的女人？左小飞究竟怎么了？猜测与愤怒让时间抻长，长到没有尽头。看身边的女儿已经熟睡，小茹几乎是下意识地翻身下床。在楼下停车坪，小茹看到了那辆蓝色宝莱。打开车门，一股香水味扑鼻而来。
小茹细细地察看这辆车，左小飞送给她却一直由他在开的车。这车上有别的女人的，甚至，她还看到了一枚跟在他包里发现的一模一样的水钻发卡。
那个女人真实存在，并且似乎是故意要让她知道，才会留下诸多痕迹。
2004年的黄色出租车
拿着那枚发卡，小茹对左小飞说我们离婚。左小飞说，她只是搭便车的同事。
左小飞不想离婚。但是，他并不收敛，仍然那么忙，身上仍然有复杂的气味。他说是烟味，但是，小茹知道，那是女人的香水味。
应酬推不掉嘛。左小飞轻描淡写地说。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小茹一忍再忍，最后不能自抑。
小茹有一颗牙齿坏了，本来说好周末一起去看医生，但是周五晚上左小飞没有回家，他说是到新校区去开会，星期天早上11点才能赶回来。小茹只好自己去医院。牙终于看完，小茹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胸口突然一阵发疼，有一种虚脱感。她知道自己的来自何方，自己快疯了，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镇静。看看手表，现在是10点。而他从黄石回家，车下了高速后必然右拐到珞南路口。
小茹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请到珞南路口，我给你200元，你打表，如果有超的再加。总之请你帮我一个忙，我要等一辆蓝色的宝莱，车号是5011。
司机看了她一眼，答应了。小茹紧抱着双臂，紧得自己都觉得疼。半小时之后，那辆蓝色的宝莱出现了，“就是它，拦住它。”好奇心蓄得快要溢出来的出租车司机马上启动了车，技巧地滑过去，稳稳地停在了那辆车的前面。
左小飞一脸怒气地从车上下来。小茹冲到了他的车前，副驾驶座上是一个浓妆的女子，正一脸嘲讽与挑衅地看着她。那扑面而来的香味呛得小茹流了眼泪，只是静静地，不像多年前，她在左小飞的自行车前放肆地哭。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1998年的初识。左小飞和他的那辆来路不明的黑色永久撞上她，闯进她的生活。她坐上他的车后座，搂着他的腰满世界疯跑。爱他所以接受他的一切，但现在她明白，左小飞从来就不是一个老实的男人，是自己纵容了他，从那辆来路不明的自行车，到眼前来路不明的女人。
2007年的灰色飞鸽
早晨8点，教师小区门口，小茹骑着自行车准时出门。她一身咖啡色的连衣裙，在4月底微寒的天气里，算是盛装。
一般的女人骑车时会略弯着身子伏在车上，腰和肚子挤在一起，可小茹的腰背挺得直直的，腰部曲线毕现。最优雅的是她的神态，有御风而行的从容。虽然，她只是骑着一辆灰色飞鸽牌26型自行车。
离婚后的小茹过着一种简单的生活。她住在左小飞留下来的三室两厅里，每天晚上用心做两个菜，饭后看看书，第二天带着便当骑车到4站路外的学校去上课。
天气不好或者心情不佳的时候，她就搭出租车。
身边车来车往，小茹目不。那些车里装着别人的故事，但都逃不脱这样的规律，有些情会淡，有些人会离开。说不上谁对谁错，只是彼此错过。
现在她更喜欢自己的自行车，它的轻盈与自由让她觉得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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