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恋爱 · 01/04/2022

一个装满悲情的枕头

上进青年为鬼魂所困

    五一长假,我们一家三口回到阔别两年的老家,一个经济相对落后的小县城。

  一些亲戚知道我们回家来了,纷纷过来看望。在拉家常时,我听到一件骇人听闻的怪事:堂叔的儿子阿强被死于非命的英子的鬼魂缠上了。从亲戚们口中冒出的话,一句比一句让人惊悸:

  “那个英子的鬼魂可凶了,见不得阿强娶别的女人,阿强的老婆才过门几天,就被整惨了。”

  “是啊是啊,听说阿强被那死鬼指使着,把他老婆打得鼻青脸肿,要不是她高喊救命跑得快,小命难保啊。”

       “听说那个鬼魂附在一个枕头上面,夜夜与阿强交欢,阿强已经被整得日渐消瘦,都快没人形啦,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吓人。”

  “是啊,阿强自从被那鬼缠上后,性情大变,动不动就骂人,甚至还把人赶出去。这些都不是平日厚道的阿强所为,全都是被那个鬼指使的。”

  “哎,要我说,死者为大,也怪阿强的老婆不懂事,怎么可以冲撞那鬼呢?听说她不仅骂了那死鬼,还把那个枕头丢到地下踩,这就难怪那死鬼要发怒了啊。”

  …………

  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妻子听得毛骨悚然,一个劲往我身上靠,箍紧我臂膀的手冰凉且微微发抖。家族中最年长的五叔公作权威性总结后,又给我下达了一项任务:“我们家族中有人被鬼纠缠,实在是件不光彩的事,阿笛是从省城来的,又是刑警,估摸那鬼是怕你的,你去对阿强说,让他趁早把那个不吉利的枕头送走,免得到头来把命搭上。”尽管我不相信什么鬼魂之说,还是答应五叔公,会在这两天去找阿强好好谈谈。

  亲戚们散去后,母亲忧心忡忡地望着我,怪我不该贸然答应说服阿强送走那个枕头。母亲说:“那可不是一个平常的枕头啊,千万不可造次,若不小心冲撞了那鬼,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安慰母亲几句,不想让这个话题吓着年老的母亲和胆小的妻子,便谎称饿了,让妻子去帮母亲做点夜宵。

鬼魂遗言“勿忘我”

  夜深了,想起阿强,我心里被一种难以言状的悲哀充塞着,睡不着。妻子被亲戚们的传言吓得不敢入睡,要我跟她讲讲阿强的故事。

  英子是阿强的女友,他们的相识,一开始就充满了不寻常。

  那年是阿强大学毕业出来工作的头一年,也是他妹妹考上大学的头一年,他们的父亲因高血压病突发脑溢血,虽经抢救保住了老命,可左边手脚再无法像以前那般灵活动作了。医生说这种脑溢血引起的后遗症,一年半载好不了,让他们作好漫长治疗的准备。他父亲心疼钱,病情稍微好转就死活要出院,只同意在家治疗。阿强心里很难过,他知道父亲的病都是因为供他和妹妹上学,过度劳累所致。为给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买最好的药和供妹妹上大学,他拼命想办法赚钱,工作之余还兼了一份销售的职,为了拿下更多业绩,他白天黑夜不停歇地跑。

  一天中午,阿强在跑业务时,骤感胸闷气促,眼前直冒金星,这样的状态实在挤不了公车,一咬牙,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车子行不到四分钟,他就头一偏,不省人事了。好心的司机赶紧送他去医院急救。医生说是劳累过度诱发了。这个司机就是英子。他们就是以这种奇特的方式认识而后相爱的。

  从此,英子几乎成了阿强的私人司机,此外,她还加入了阿强的赚钱行动,她前所未有地频繁出车,把赚来的钱全交给阿强。在他们的努力下,阿强父亲的病渐渐好转,还把家里为供阿强读大学借的债还得差不多了。他们约定,等还清全部欠款就结婚,然后一辈子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不料,就在离他俩婚期不到三个月的一个傍晚,英子的出租车被一辆酒后驾驶的私家车撞翻。等阿强赶到,英子已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当时她浑身是血,一只手紧紧拽着阿强的手臂,断断续续地吐出最后的话:“我不想死……阿强,不要……忘了我……不……要……”话没说完就咽气了,两眼大张,死不瞑目。

  据说阿强昏过去三次,醒来后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号哭,只是从衣橱里找出英子平时最爱穿的几件贴身内衣,装进一个枕头套里,亲手一针一线地缝好。从此,阿强夜夜与这个枕头为伴,他只有拥着这个枕头,心里的才能暂停,才能够进入梦乡。就这样,这个枕头陪伴他过了两年多。

阿强的现任妻子如是说

  为了弄清耸人听闻的鬼魂是怎么回事,我决定先找阿强的妻子阿雅了解事情真相。

  阿雅和我也算熟悉,她和阿强是初中时的同班同学,从中学起就一直喜欢阿强,非常同情阿强的不幸遭遇,并为他不忘旧情而深深感动,觉得像他这样重情义的男子不多了。她不忍心看着阿强终日沉浸在悲伤中委靡不振,想用自己的柔情去抚平阿强心里的伤痛,帮助他振作起来,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真情,居然换来阿强的无情回报。

  在阿雅的边哭边诉中了解到:阿强不仅把那个伴随他两年多的枕头带到与阿雅的婚床上,居然还在一次夫妻温存时忘情地喊出英子的名字,本来就对丈夫把一个装满死人旧物的枕头放在婚床上极为不满的她,在这种时候又被丈夫当成另一个女人,心里又惊又怒,一把扯过那个枕头扔下床去,阿强一瞬间呆了呆,之后突然大叫一声,跳下床抱起枕头,还骂了阿雅。阿雅见阿强如此护着一个枕头,所有的伤心和屈辱一下子蹿了上来,激怒之下,再次抢过那个枕头使劲扔到地下,并在枕头上又踩又踏。阿强暴怒得像个疯子,竟然把阿雅揍得鼻青脸肿。阿强失去理智的样子,把阿雅吓得连呼救命。

  阿雅在跟我说这话时,忧郁的脸上布满泪水:“是不是英子的魂魄真的在纠缠阿强呀,不然阿强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那样子……太可怕了。如果对手是个人,我还能试着斗一下,可对一个鬼魂,我又怎能斗得过啊!”阿雅的神情悲哀中透着绝望,我心情沉重极了,决定无论如何,明天一定去找阿强好好谈谈。

唉,问题依旧

  门铃响了好久,阿强才来开门,一股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阿强满脸阴郁,眼神恍惚,半天才认出我来。

  茶几上搁着一个个空了的方便面盒,估计妻子被他打跑的这些天,阿强就靠吃方便面对付肚子的吧。

  在那张大沙发上,我看到了那个带着恐怖传说的枕头了,旁边凌乱地堆着一条毛巾被。

  我发现阿强很紧张那个枕头,即使倒水给我,也一手抱着那个枕头。

  我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才试着切入正题,我劝他把那个满是伤痛记忆的枕头送走,以免自己睹物伤心,引来伤痛的回忆。

  阿强摇摇头说:“不行啊,哥,送走枕头,英子就找不到我了。你不知道,我最近老梦到她。在梦里,英子哭着跟我说,她好孤单好可怜,我不能抛弃她,我答应过她的,这辈子不会忘记她——”

  “阿强——”我生气地打断他的话,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想把他晃醒。阿强怔怔地望着我,一脸茫然和痛楚,我对他说:“阿强,醒醒吧,人死了就是死了,纪念一个人的方式有多种,你保存着这样一个枕头算什么呢?这样做,你又将你妻子置于何地呢?不要让这个枕头把你一生的幸福毁了。好好听大家劝吧,把枕头给我,我来帮你处理它。”我伸手要拿枕头,不料阿强骤然变脸:“不可以!你要是敢动我的枕头,从此就不再是我哥了!有我在,谁也别想欺侮英子——”阿强的样子好吓人,眼神凶狠,脖子上青筋暴露,左脸肌肉一下一下地,似乎谁敢动他的枕头,他就与谁拼命,那样子与一个疯子无异。我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没想到多年未见的好兄弟,见面竟是如此情形,我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阿强紧紧抱着那个枕头,眉头紧锁,一脸的焦躁,恨不得我立马从他眼前消失。我无奈地摇摇头,识趣地走出他的家。

  一路上,我的心情十分压抑,想不到聪明上进的阿强会变成这个样子,太让人难过了。我与阿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要好,他这个样子实在令人担忧,我很想帮他,却无能为力,我只能为他祈祷,但愿阿强能够早日想明白,从死胡同里走出来。

  心理点评:如何为心理障碍者提供有效的心理帮助?

  阿强失去爱侣后,行为举止确实有些反常,以致被周围的人误解为鬼魂缠身。事实上,有问题的并非那个枕头,更不是英子的鬼魂不肯放过阿强,而是阿强在突如其来的巨大情感打击下患了后应激障碍。由于突发性灾难的强烈刺激,阿强陷入到极度的痛苦情绪中无法自拔,以致分不清错觉和幻觉,把希望恋人英子起死回生的幻想当成现实,将自己的全部情感寄托于那个枕头,不惜和现在的妻子大动干戈。

  作为妻子的阿雅和作为哥哥的“我”,都以不同的方式关心着阿强,希望帮助他把那个满是伤痛记忆的枕头送走,摆脱创痛,摆脱那个枕头的控制,重新获得幸福,但是他们的苦心都遭到阿强的拒绝,甚至使情况变得更糟糕。一来是他们对阿强的问题不了解,二来是他们所用的方法只是讲道理、做思想工作,这对心理障碍者是没有效果的。他们如何才能提供有效的心理帮助呢?

  一是要理解。阿强的情感和心理遭受了巨大的创痛,英子对他不仅是爱人,而且是恩人,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从天而降,和他一起肩负起家庭的重任,帮助他和他的家庭摆脱了困境,然而,就在阿强有能力回报英子的时候,他们的爱情交响曲却戛然中断,这种创痛需要有一定的时间才能逐步平复,因此,作为亲人和朋友,理解并尊重他对那个枕头的奇特情感体验是非常重要的,没有这种理解和尊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南辕北辙,达不到目的。这里特别要指出的是,阿雅要真正得到阿强的爱,并不是通过结婚证或结婚仪式就可以完成的,她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包容心和心理承受能力,才有可能从英子的一个替身成为阿强心目中真正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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