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泪水
使我看到了
一个立体的男人
几年前我祖母在病榻上闭上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哭声突然从我父亲的胸腔里爆发出来,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挂在他那一张饱经沧桑、布满皱纹的脸上……虽然我也为从此永远失去慈爱的祖母感到限的悲痛,但我对父亲的哭泣和眼泪仍然感到不解,甚至在别人面前让我还有他丢了脸的感觉。因为在我的印象中,我父亲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坚毅得近乎于残酷,像一块沉郁的石头,能忍耐住任何的悲痛和欢乐。而我对于男人的理解,是坚韧、顽强、粗犷,并且多多少少应该有一点铁石心肠,是拒绝哭泣和眼泪的。
然而我父亲的哭泣、眼泪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看着父亲那几天几乎未合一下眼睛地守在祖母灵柩前,听着他那喑哑的哭泣声,我倏然明白,虽然他是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位父亲,但在我祖母眼里,永远是个儿子。而男人,无论是英雄还是囚犯,他在自己的母亲面前,表露出来的应该是最真实、本质的面目和情感。于是,父亲的哭泣和泪水让我更真切地看到了他是一个立体的、有血有肉的人,这是一个男人最动人的地方。
朋友的泪水
使我看到了
一颗善良的心我有一位朋友,他长得人高马大、有棱有角,是大家公认的男子汉。他与同单位的一个姑娘恋爱上了,然而他们的爱情经过两个多月的缠绵之后,那姑娘突然与他分手了。当时,不少人为他感到愤愤不平,怂恿他去报复、羞辱她,因为我们都清楚,他在她身上倾注了全部的感情,也为了她失去了许多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但他只是摇了摇头。那时,朋友们大声地斥骂他——“你还像个男人吗被人耍了一把,还跟瘪蛋似的,男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晚上我有点担心他,便找到了他家。但当我推开门时,不禁大吃了一惊,原来他正坐在沙发上无声地落泪,见我突然闯进,也不作掩饰。这使我感到尴尬和不安,在我看来,以泪洗脸是与一个男人不相称的。过了许久,他用毛巾擦了一把脸后,坦然地对我说:“真对不起,刚才让你见笑了,但我实在不能控制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不理解,男人在受到伤害,特别是受到一个比自己更弱小的女人伤害时,难道只有用报复和羞辱她的方式寻得心理平衡我哭泣落泪是因为替自己感到伤心和难过,替自己还不真正具备男人的魅力感到悲哀,不然,她也许不会离开我。我哭泣,是一种宣泄,泪水会带着我所有的痛苦、失落和昨天一起流走,让我的眼睛在明天变得明亮清晰,能看到阳光和希望。”
正如我朋友所言,他很快就走出了失恋的阴影。宽容、善良、坦率使他更具男人的风采。不久,他就被一位颇为出色的姑娘深深地爱上了。
泪水表达了
我心中想要
倾诉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父亲及那位朋友于不动声色中对我的耳濡目染,作为男人,我发现自己也会流泪了。
去年夏天,我们几位喜欢冒险的男人相约去登一座险峰。在一个绝壁处,当我抓住一根树枝正想往上挪动时,不料树枝断裂了,我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朝深不见底的崖谷跌落。假如不是被一棵树挂住,或许我已经葬身悬崖下了。望着高耸入云别无它路的峰顶,我绝望过,但求生的本能依然支撑着我,我没有放弃最后的努力。经过近四个小时膝磨肘抵的攀援,我终于爬上了峰顶。抚摸着坚实的岩石,遥望着远处的落日,我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我拥住了奔向我的同伴,一股奇特的情感驱动着我不能抑制地大声哭泣起来。我不知道那是因为喜悦还是痛苦,只知道自己的眼眶里奔涌的是男人滚烫的泪水,只有它,才能表达那一刻我心中所有想要倾诉的东西……
从那以后,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流泪。当我去山区小学采访时,看到孩子们坐在破烂不堪、漏雨灌风的教室里瞪着一双双渴求的眼睛上课时,我落泪了;当我看到风烛残年的老人站在凛凛寒风中索索发抖地乞讨时,解囊资助后,我的酸酸的……有时候我也在反问自己,如此易于感伤、落泪是不是不像一个男人男人到底应该是怎样的呢但让我感到安慰的是,我依然活得堂堂正正的,让父母感到放心和骄傲,让朋友们理解的同时,也得到了他们的尊敬。
男人不该
拒绝眼泪
千百年来,在我们的国度里,眼泪似乎成了女人们的专利和弱者的一种体现。她们快乐时流泪,悲伤时也流泪;得到宠爱时流泪,受到伤害时,也流泪,甚至在毫无缘由的情况下也泪雨滂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眼泪有时候还会成为女人的一种战无不胜、坚无不摧的武器。似乎还有许多男人用尽美妙的诗词笔墨,歌颂过女人的泪水。但是眼泪对男人来说,则显得悭吝,它仿佛是一种懦弱、无能、可怜、可耻的行为。所以“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不知抹杀了多少男人的真情实感,塑造了一批又一批看似铮铮铁骨,实则怯弱、矫揉造作、冷酷无情、不会感动的假、大、空、虚伪的男人。
作为男人,他身上的担子很沉重,一头挑着的是年迈的父母,一头挑着的是年幼的儿女。他每天早晨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实际上是在走向拼博的竞技场,是在走上一条永无终点却永远需要弯着腰向上爬行的坎坷小道,等待他的是未知的凶恶和艰险,除了有限的成功喜悦外,更多的是挫伤的。这种时候男人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寻找抚慰和宣泄,重新扬起希望和前进的帆篷呢也许更多的男人会选择默默承受的方式自我化解,但这只能使自己更沉重、压抑;也许有的男人会从酒精、赌博、打架、嫖娼上寻得片刻的解脱和麻醉;也许有的男人会从亲人和朋友那里寻得支持,但这只能给别人增添不安。其实,这是一个男人被生活击垮,成为弱小男人、走向堕落的标志和开始。这种时候,男人不该拒绝眼泪,也许在泪水的畅流之后,心灵会像风暴过去的海湾一样宁静。
当然,男人不可见风就雨似的以泪水洗脸,以泪水为全部的精神依托。生活赋予男人的是拼搏和进取,而不是在自我怜悯、惆怅、唏嘘里消蚀生命,太多的泪水会泡酥男人的骨头。假如一个男人的泪水像某些女人的泪水一样成为乞求的手段,那么这样的男人只会让人感到可怜、可怕和可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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