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疚不该毁了她的一生

  尚女士终于同意去看心理医生了,她的丈夫,一位资深的刑侦处处长总算松了口气。
六年前,在朋友的介绍下,年近不惑的他们开始交往。王处长被尚那双略带忧郁的黑眸所慑服。半年后,两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共同生活之后,王才感到了有些难以适应。首先,是她那林黛玉式的伤感。这种情感表现,作为艺术人物去欣赏,尚有动人之处,可生活中总是悲悲戚戚的,实在令人扫兴。二则,她有种令人琢磨不透的两重性。在外人面前,她宽容大度,机智幽默,而在丈夫面前就变得固执己见,锱铢必较。他想,尚的父母双亡,又是35岁才结婚,难免有点怪癖,于是尽可能地迁就她。但有一点令他很不满意,就是尚对性生活十分冷淡,几个月都不肯跟丈夫同房一次。
几天前,不知为了什么,她在家里打开煤气企图自杀,幸而被邻居发现,才拣回一条命。
脱险后,丈夫反复问她为什么要寻死?她泪流满面,就是不说,足令有着丰富刑侦经验的丈夫怀疑她的脑子出了问题,准备送她去精神病院。她这才提出要和心理医生谈谈。
一进咨询室,尚就要求丈夫回避,还不放心地检查了一下关好的门。
面对心理医生她倒十分坦诚,说:“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可以对您和盘托出,但绝不能告诉我的丈夫。听完我的故事,请您转告我的丈夫,我不该牵连他。我对不起他,但是我没有精神病。”
尚是个独生女,父母都是同一所中学的教师。在她5岁那年,父亲因“出身不好”,被红卫兵活活打死,母亲也被赶下了讲台,每天扫厕所、挨批斗,每月只能拿到十几元的生活费。她在贫穷与歧视下度过了自己的童年。比起同龄人,她自卑、谨慎,却又孤芳自赏,从不在乎别人的褒贬,对他人则投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和不屑。她既知己,也未树敌,而是用一副厚厚的“盔甲”将自己严严密密地包裹起来,惟一信赖的人就是母亲。
随着境遇的改善,她以优秀的成绩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校,做了一名大学教师。不久,与她的系主任,一位离婚不久,长她10岁的男人相爱了。没想到,此事遭到母亲的竭力反对。守寡多年的母亲乖戾、固执、不近人情,母女关系变得十分紧张。不得已,她搬到学校去住。
私下的多次约会终于出了意外,尚怀孕了。已快30岁的她渴望做母亲,更渴望有个温暖的家。于是,他们决定,不管母亲如何不满,也要尽快完婚。正当他们积极筹备婚事、装修新房时,她的男朋友被派到国外讲学3个月。他们约好,婚期就定在3个月之后。
这是1998年深冬的一天。到机场送走男朋友,尚拖着疲惫而且已经有点显形的身躯走向母亲家。最近太忙了,两个多星期没回家,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向母亲摊牌。她心里暗暗地祷念,但愿母亲看在未来外孙的份上能做出让步。
敲门,没人应。她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一个血腥的场面骇得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房内一片狼藉:抽屉、柜门大敞,母亲卷曲的身子倒在桌旁,头上的血和脑浆早已凝固成黑紫色,血流得满地都是,一把血迹斑斑的锤子丢在一旁……
警方调查认定,人已死去2~3天。凶手像是流窜作案,入室抢劫杀人,手段毒辣。但时间过去太久,破案相当棘手。
她无法原谅自己。为了自己的婚事,居然疏忽了对惟一的亲人的关照,竟使老母落了个如此下场。巨大的悲痛使她了。她只字未对男朋友说,办完母亲的丧事,就悄悄地离开了这座城市,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在以后的五六年里,尚做过记者、编辑、公司的管理人员、保险推销员。但在哪儿她也干不长。她似乎在寻觅着什么,又似乎在努力忘却着什么。直到搞刑侦的王出现,才好像给她带来了一线希望,她决定结婚。
结婚后,丈夫待她很好,可内心深处的痛苦像一种慢性病毒,不时在灼烙着她的灵魂。每当和丈夫做爱时,脑中就不由地闪现出与原来男朋友在一起的场面,闪现出母亲惨死的场面。她性格中的两面性更为突出,而且越来越神经质。
两天前,她在一家商店购物。偶一抬头,一双惊愕的正直勾勾地注视着她。竟是十多年前的他!刹那间,她怔住了,半张的嘴说不出一个字,空气似乎也凝固得令人……
说到这儿,尚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好后悔啊!”泪水夺眶而出。
原来,她的男朋友在一连几周接不到她的信后,连打了几个国际长途都没有音讯。最终,从校领导处得知了尚母惨死的噩耗,立即起程回国。而等待他的却是人去楼空。他曾上天入地般找啊找,尚却像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绝望中,他辞去工作,离开让他伤心的学校,下海经商。十多年来,他挣了不少钱,身边也不缺如云的美女,可尚和他那不曾见面的孩子的影子,在他心中永远挥之不去。50岁的他,依然未婚。当得知尚已结婚、孩子夭折时,他的脸痛苦得扭作一团。尚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痛苦,扑到他的怀里,放声痛哭。
过后,尚拒绝了与他再次见面的要求,独自回家,打开了煤气……
咨询室里安静极了,只有尚低低的抽泣声。待她渐渐止住悲声,医生向她提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嫁给王?”
尚迟疑了一下,才说:“这是我的错。我太自私、太幼稚了。我把丈夫的职业当做婚姻的砝码,希望利用他的工作之便,严惩凶手,解脱我一生的悔恨。实际上,这种可能性太小、太小了。”
尚的故事曲折而悲惨。其特点是曾遭受重大的精神打击,都没得到恰当的宣泄,以致精神打击的后遗效应持续多年,严重地影响了本人的社会功能,这就形成了一种精神病态——延迟性应激障碍,又称延迟性心因性反应。
延迟性应激障碍是在异乎寻常的灾难性打击下出现的,它发生的时间是在打击后的几天至几个月,有“痛定思痛”的特点。其严重程度足以影响正常社会功能。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①体验反复重现,容易触景生情;②持续警觉性增高,易惊、易恐、;③持续的回避,如努力不去想有关的事,主动离开易产生联想的场所等。
尚在母亲被害、胎儿流产双重打击后的十来年中,始终未走出自责的阴影。在向心理医生倾诉后,尚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对于延迟性应激障碍最有效的治疗方法是心理治疗,可采用支持性心理治疗、分析性心理治疗、认知性心理治疗多种。治疗成功的关键是宣泄被压抑的隐蔽动机,打破错误的认知推理模式,重新了解自己那些情感和行为上的表现是不适当的,最终改变这种不适当,采取一种有效的方式来应对外界现实的要求,解脱自我。
心理医生对她治疗的第一步,就是要求她把这个“故事”由她自己讲给丈夫听,细节可以省略,但必须讲。不过,事先医生单独会见了她的丈夫,告诉他:“尚有很深的心理创伤和负疚,但她是没有过错的。希望你能配合,如果你爱她,就要听完她的故事,并要给她理解和宽容、爱护。她的治疗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的态度。”
值得欣慰的是,王是一个很成熟、很有责任感的男人,他用爱鼓励了尚。尚也在以后几次的治疗中表现出很高的领悟力,她很快就痊愈了。可以说,她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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