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有兄弟姐妹五人,他排行老三,处于一个不太受人重视的位置。大姐有祖父宠着,小弟有母亲疼着,二哥和小妹为祖母和父亲所喜爱,唯有他,好像断线的风筝找不到一个爱的着陆点。其实,他非常渴望被爱,尤其是来自母亲的爱,而母亲对他却是格外的吝啬。母亲的工作很忙,而且他又不是母亲最重视的孩子,因此,母亲的视线极少落到他的身上。他就总是饥渴着,对母爱的希冀在心里潜滋暗长。
上大学时,有两个女孩对他表示过好感,但他都没有接受。两个女孩都长得不错,会调情、会撒娇,小鸟依人,是男人喜欢的那种类型,但他没有丝毫兴致。自己需要的是哪一种女孩呢?其实他心里也很茫然。
工作后,同事王大姐给他介绍了个女孩儿。第一次见面,服务生把茶端上来,女孩很自然地帮他用开水把杯子烫了烫;他吃点心时,女孩又适时递上了纸巾;他说话时,女孩笑笑地看着他,目光中有一种平和的鼓励。这几个动作一下子让他有了感觉。那种暖暖的、被呵护的感觉,是他企望许久的。他想,行了,就是她了。
女孩很快就成了他的妻子。妻是那种天生具有母性情怀的女人,对自己的丈夫也一样。而他,正需要这种母亲般的爱来填补自己多年的希冀。他惬意地享受着妻子给他的母爱。每天,在外面独当一面、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回到家就成了任性的孩童。那段时光,他过得非常满足。
可好景总是难长,儿子的出生让他又成了断线的风筝。
每当看到那个小人儿偎依在妻子的怀抱里,甜蜜地吮吸着乳汁时,他心里感受到的常常不是为人父的喜悦,而是惶然不安,甚至有几分醋意。那原本属于他的怀抱被这个小东西占了去;妻子那暖暖的眼神,原本只有他独享的,现在却多半洒落在了这个小东西的身上。他哪里是自己的儿子,分明是个跟他抢夺爱的冤家!
他开始时时与儿子争爱。晚上睡觉,妻子想把儿子放在两人中间,说便于两人照顾,儿子也暖和一些。他坚决不许,执意要挨着妻子睡。妻子只好把儿子放在边上,怕孩子滚下床,只好用椅子挡在床边,但一夜还是会惊醒无数次。在妻子要喂奶时,他的事也来了,要么是眼里进了虫子,让妻子赶快给吹吹;要么就是手忽然扭了,要妻子帮他揉。如果妻子稍慢一点,他就孩子似的发脾气。妻子并不知道他的小心眼,只是觉得他不太懂得宠爱儿子,两人经常为此发生争吵。
小男孩多少会有些调皮。一般做父亲的,都会对儿子的淘气一笑了之,有的还会得意地说:“这小子,跟我小时候一个样儿!”而他因心里揣了敌意,对儿子的小小捣蛋都没法容忍。儿子两岁时,他就曾因一点小事儿对儿子拳脚相加。儿子大些后,他更是经常放大儿子的缺点、错误。儿子的每一个举动,他都会往坏的方向揣测儿子的用意,弄得儿子特别委屈。而当他与儿子发生争执时,妻子如果替儿子辩解,他会觉得备受伤害而大为恼火。
儿子读小学时,他们搬了新家,妻子添置了新餐具。妻子给儿子买的饭碗和杯子是卡通图案的,给自己和他买的是竹子图案的。他看了,明知故问道:“哪个是我的,哪个是他的?”妻子笑了:“你说呢?”他咬牙切齿地喊:“我要卡通的!”妻子笑不起来了,无力地说:“随你吧!”一次,家里来了客人,见他们家的杯碗如此分工,颇觉奇怪:“有没有搞错,嫂子你也太欺负大哥了吧?”他尴尬地抓着头,妻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儿子小学毕业前,他就提出儿子初中时让儿子住校。妻子觉得孩子太小,加上学校离家很近,就没有同意。对此,他心生不满,不止一次找碴儿与妻子闹。对儿子,他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不顺眼,大有不共戴天的架势。
儿子快上高中时,他改变了策略,处心积虑地做妻子的工作,说应该让儿子去最好的学校住校,这样可以让他集中精力学习,还可以锻炼他的生活能力。妻子不知是被他说动了,还是怕了他的纠缠,同意了。儿子也不反对。
儿子住校后,他又能独享妻子母亲般的关爱了,心里平衡了许多,家里也相对平静了许多。但每个假期,冲突又在所难免,而且常常都是为了些小事。譬如,是做他爱吃的菜还是做儿子爱吃的菜,是去看他推荐的电影还是看儿子推荐的电影,诸如此类的,他都会计较一番。
这时候,妻子已对他的心理有所了解,知道他是与儿子争风吃醋,就解释说,他俩一年到头在一起,关照他的日子多,而儿子在家的时间少,以后放飞了更是难得回家一趟,儿子回家的时候,自然应该迁就一下儿子,希望他能理解,对儿子好一点。他答应了,可心里还是很委屈。有时看着妻子跟儿子亲热,他就莫名地来气。
今年儿子将参加高考,他变得异常关注起来。他鼓励儿子填报外地的高校,当然,理由是冠冕堂皇的。没想到,考前的一场急病导致儿子高考失利,没有取得应有的成绩。儿子不愿去二类学校,执意要读。他当然没有不同意的理由。而复读班又在家门口,也没有理由让儿子住校了。这样,跟“天敌”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了。他心里不爽,常对儿子施以冷暴力。
吃饭时,他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妻子跟他说话,他耷拉着脸不回应。妻子给儿子夹菜,他就开始挑剔菜的咸淡、酒的牌子不对。儿子睡觉时,他故意把电视机的音量开到很大,或是一惊一乍地喊妻子看什么,高声大嗓着问妻子某某东西放在哪儿了。看着妻子压低嗓门、蹑手蹑脚、惊惊惶惶又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他心里有一丝得逞的快感。
终于,儿子受不住了,对他们说要出去打工,去一个很远的城市,边打工边复习,明年再考。妻子当时就了,求儿子不要去。但儿子说,他去意已决。第二天,他无意中听到儿子对妻子说:“我早看出来了,这个家有我就不消停,还是让我离开吧,你和我爸好好过日子。”儿子走的那天,他心情很复杂。按说,他是胜利了,可想到儿子的话、看到妻子黯然的眼神,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点评
做父亲的吃自己孩子的醋,在生活中并不少见。一般来说,这种醋意是酸中带甜的——吃醋,但并不妨碍自己对孩子的爱。而李天的情况就有些特殊了,他是在跟儿子争抢母爱,完全把儿子当做了敌人来对待。
首先,这与他的童年经历有关,亦与他对童年经历的认识有关。排行决定了他在家里的位置,母爱的缺乏使他长期处于情感饥渴状态。可以看出,在寻找另一半的时候,他潜意识里并不是在物色爱人,而是在寻找母亲、寻求母爱。
其次,他的角色意识模糊,甚至有些错位。明明做了丈夫,却拿自己当做孩子,拿妻子当母亲;儿子出生了,他却不愿站到父亲的位置上,和妻子一起疼爱儿子;孩子是他和妻子的爱情结晶,他却把儿子当做与自己争抢母爱的敌人。因此,他在这个家庭中的举动,有明显的退行化倾向,所作所为十分幼稚。
同时,他有着较强的代偿心理。儿时从母亲那里没有得到的母爱,他想从妻子这里得到,以满足自己的欲望。因此,当他的这种欲望受到影响或威胁时,他就会产生敌对情绪,与对方争夺,全然不顾对方是自己幼小的儿子。
李天需在专业人士的帮助下对童年的阴影重新认识,打开心结,改变自己的认知。同时,建立起正确的角色意识,进入丈夫、父亲的角色——以丈夫的角色去爱妻子并接受妻子的爱、以父亲的身份接受儿子并给予儿子爱。当然,妻子的配合也很重要,妻子同样要明确自己的角色,不要做丈夫的“母亲”。至于代偿心理,不妨换换内容。自己欠缺了母爱,但可以给儿子多一点父爱,从中也可以得到某种满足,这也是一种代偿。不过要注意的是,这种代偿也要适可而止,多了、过了,同样是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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