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1岁那一年,我第一次见识了一个小小的女生,为了爱情,可以傻得那样任性,那样心甘情愿,那样偏执,那样肯定。
我陪你看妇科
我想你一开始的目的应该不复杂,就像你说的那样:“陪我去一下医院吧。”
我陪你去了,向王嘉佐借了单车载你。为了报答我,你请我吃25块一斤的乌克兰大樱桃,好贵啊,小姐。你却满不在乎,狠狠买了一斤,用一瓶农夫山泉洗好了樱桃,然后和我坐在马路牙子上开吃。吞下最后一颗樱桃后我问你身体哪里不好,你语调忽然就变得像冰一样凉,说:“你别问了。”
陪你进了医院后,你径自去挂了妇科的号。我觉得事有不妙,可还是跟你来到四楼。一上来我脸就红了,诊室的门上几乎没有一个字眼不刺激我、处女膜修复、早孕检测、药物流产……看得我心惊肉跳,我还是个处男啊。你却神态安然,带我找个座位坐好,然后就开始把玩手上的号码纸。你是第205号。
还没到下午,妇科医生们却已经接待到了第205位患者。
医生以她高亢的喉咙对付任何一个看上去没有结婚却怀了孕的姑娘,20分钟的检查后,你求救地望向我,我二话没说,起身表达了某种保护你的意味。我们一起下了楼,你走得很稳。似乎我们背后的那些目光柔和了一些,有些甚至带着淡淡的祝福。这样的气场里我和你的眼睛不小心对视了一下,我看到其中复杂的成分,别的一时分辨不清,但感激这一点我是懂了。
有男人陪着来的,和没有男人陪着来的,就是不一样。
我被卷入这件荒唐事里去
可谁也没想到,二诊室的这位女医生还有另一个身分是我们班团支书的亲妈。八卦是女人的天分,团支书每个周末回家有两件大事,二是翻看她妈妈的病例。医院离我们大学不远,经常能翻到几个熟悉的名字,谁月经不调了,谁子宫肌瘤了,谁怀孕堕胎了,团支书心里全有数。
虽然你用了假名,但对于把八卦当正事来做的团支书来说,那是小儿科。她把年龄在19~22岁的人作为重点观察对象,然后指着某个怀孕三个月、生日六月七号,血型为AB型的病例,问她妈妈:“这个人长什么样?”
外貌特征核对上了,团支书哗然一笑,像个搞到情报的女特务。周一,她开始和班长讲这件事了。“你猜孩子爸爸是谁?”团支书夹夹眼睛,继续爆料。胖班长兴奋地问,“谁?谁?”
“是赵勇!我妈说,就是那个染了黄头发,像给八国联军火烧了似的,走路外八的男生!”就这样,我被卷入了一件荒唐至极的事件里去。我莫名其妙成了你肚里那孩子的父亲。他们在下课时开始嚷嚷:“今天食堂有鸡汤啊,心灵鸡汤,爱情鸡汤,保胎鸡汤!”
流言何时停止
流言止于智者。可是,流言的停止却需要漫长的时间,我等不起。两周后,系里评选新一任干部,我本已参加过竞聘演说,并且极有希望当选,可是不出所料,在正式投票前两天,我被请到了系办。
我在系办遇见了你,你老朋友似的对我笑笑,这让我觉得不妙。辅导员是个保守的中年男人,他让我们从实招来。我急了,说:“这根本不关我事!”我看向你,这一眼不亚于你在诊室外看我的那一眼,我充满了求助与盼望。
“不关赵勇的事,那到底关谁的事?”辅导员把目光转向了你。这种事是开不得玩笑的,我求你从实招来,可是你却像个女英雄似的对辅导员说:“你管不着。”
我感到一阵眩晕,觉得自己被骗了,同时,被污辱了。蔡泽此时应该正在金融系的操场打球,一个灌篮盖过去,四周的观众连连叫好,包括他的新女友。他甩了你这件事是那天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你告诉我的,你三言两语:“他不喜欢我了。”就算交待完全部的故事。我当时还想维护你,替你说点什么,但你已然跳下单车的后座,对我说再见。
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你不肯说出他的名字,保全了他,却无意间把我陷入绝境。辅导员让我们回去反省,明天给他交待。我不肯走,开始不停地辩白。可我发现,我越是辩白,你的嘴闭得越紧,而辅导员越是看穿一切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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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开始大声嚷嚷,摇晃你的肩膀。“你别冤枉我啊!蔡泽干的事,他得负责!”
你却眼睛一竖,说:“我不认识蔡泽。”
你一心一意保全他,不让他的名誉受一点点损害,可你不应该拿我垫背。走出系办大门,愤怒和委屈使我拦住你,甩了你一巴掌。你的左脸马上起了五道有棱有角的红印子,但你还是女烈士一样,不肯说出最该说的那个名字。你只是护住自己的肚子说:“别碰我。”有同学经过,一时间都停下来看着我们,有人说,都有孩子了,还吵什么吵啊!
“混蛋!贱人!”我暴怒了。我一颗善心帮你,你却恩将仇报。
除非他们有枪,不然谁也拦不住野兽一样的我。我一脚踢到你身上,你摔倒在台阶边沿,我踹,你尖叫一声,滚下了长长的楼梯。我追下去,兽性大发给了你最后一脚:“让你冤枉老子!让你冤枉老子!”
我知道,我人性里全部的恶,是在那天彰显,把自己也吓得不轻。
我见到你优雅幸福
很快我们都被学校开除了,我也就再也没有了你的消息。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家里,只好滞留在这座城市,在学校旁边的电脑城打工,帮人装机。装一台电脑十块钱,我每天装5台电脑,赚50块钱。这50块钱要用来交房租,水电费,电话费,还要吃饭。这就是我21岁那年的惨境,我承认我倒霉,我遇见了你这个扫帚星。
我非常恨你。甚至常常想,那次怎么没一脚把你踢死。
两年以后,我重新参加了高考,成为一个23岁高龄的大一新生。年龄的优势让我一入校就成了班长,因为成了班长,我就拥有了很多机会。我把两年前得不到的一切都紧紧握在手里,生怕错失。以前那个上进心很强,甚至很虚荣的我,重新活回来了。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功利也好,贪求也罢,我只要在学校里出名,将来要有好的工作,好的前途,我写博客,说实话也是为了点击率,我要成一个大名人。
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找到我的,那是一个暑假刚刚开始的日子。我和女朋友从书城回来,有说有笑地谈论着手里的新书。你漂漂亮亮地向我们的方向走来,手里拎着一只袋子。然后,我就看到了你,你没有同我说话,却对我女朋友说:“我是赵勇的同学,他以前帮过我的忙,不知道怎么报答他,只是希望他不要再生气了。”
你把手里的大口袋递给我女友,然后就转身离去,走到一辆黑色的卡迪拉克旁边,车子的主人在里面打开了车门,你探身上车,姿态很优雅。
当年很贵的樱桃,现在依然价格不菲。那满满一袋樱桃像一滴一滴血珠,我吃不出来它们的滋味。很久以后,我遇见了王嘉佐,嘉佐发了横财,一夜暴富。他对我说:“你知道吗,丁妍嫁得很好,嫁给我们总公司的老总了。”
我没去接这个话头。嘉佐笑笑说:“别不想听,人家当年那么惨,现在可是很幸福。老总很爱她,只是她结婚多年都没有孩子。”
“为什么?”
“你不知道?赵勇,你那一脚太狠了!你真是……人家丁妍居然没告你!”
在那一瞬间,自责这东西一下子把我从头到脚染成了灰黑色,如果说当年你对我造成的伤害让我铭心刻骨,那么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则会延伸到更远,你丈夫的一辈子,你整个家庭,你们的未来。让我如何告诉你我的悔恨,还有我心底里,那小小的,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对你的敬意。在21岁那一年,我第一次见识了一个小小的女生,为了爱情,可以傻得那样任性,那样心甘情愿,那样偏执,那样肯定。
我想请你原谅我,但我知道,当妇科医生冰冷地向你宣布“你将不会再有孩子了”的时候,你一定哭了。丁妍,对不起,如果你恨我可以减轻你的难过,那么请你永远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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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郭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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