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正是卖蔬菜的季节。
母亲说，地里的四季豆可以卖了，于是，母亲决定，她负责摘，我负责卖，我欣然答应，因为在我看来，能利用假日帮助家里做些事情，是应该应分的事情。但母亲还是略有担心，怕我算错了帐，亏了自己不好，赚了别人更是不好，我信誓旦旦地告诉母亲，妈，放心吧，卖菜这件事交给我，你就看我的表现，一定不会让你后悔的。于是，母亲打消了疑虑，想想，然后说我毕竟是五年级的孩子了，学习成绩又是极好了，应该是可以卖好的，我拉起母亲的手臂，猛力地一摇，弄疼了母亲，惹来母亲微微的白眼。
我成了卖菜人群中的一员，看秤，收钱，找钱，一点不含糊，母亲亲自跑到菜场，看看我卖菜的情况，见我如此麻利，便匆匆离去，说家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让我卖完立即回家，我爽快答应。
我旁边的摊位，是卖猪头肉的，香喷喷的味道，一直向我的鼻子里钻，空下来时，我便张望一下，摊主是位中看妇女，看起来可爱聪明，算起帐来，却是极为缓慢的，有时，算上半天，才能弄清楚，偶尔也会惹来买主的一声抱怨，说她这样卖货怎么能快得来？我自告奋勇，问她，阿姨，如果空着，我来帮你算帐吧，反正也是没事的。她极不放心，用怀疑的目光望望我，然后，出题让我算，我马上报出数目来，她半天才想好，见考了几次，我都没有差错，她点头答应，说我，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的生意极好，因为整个市场，只有她一家猪头肉，买猪头肉的人络绎不绝，在我的帮助之下，她卖货的速度，大大加快，我的菜，虽然卖得不快，但是，却也没有受到影响。
人少起来时，她把我叫到跟前来，偷偷地告诉我，你好好帮我算，等下我把细碎的猪头肉给你吃，怎么样？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笑笑，其实，我的内心很期待。贫穷的生活里，我家极少买猪头肉，即使买上一次，也是来客人，作招待用，至于平常日子，我们只是粗茶淡饭，偶尔买上一次猪肉，那堪比过年的兴奋了。
终于等到最后了，她的猪头肉卖得差不多了，而我也一样，只剩下一点点，她看看盘中的情况，把稍大块的拾出来，放在另外一个地方，把细碎的堆成一堆，然后，伸手向里面拿了一小块，面向我，说，这是今天奖励你的啊，快张嘴吃，我一点不回避，立即张大嘴巴，使劲地含住，然后，轻轻一嚼，好香！她只是微微轻笑，不露牙齿，却再没有去拿第二块！
我与她的合作，还是被邻居玉海妈看到了。玉海妈是极为好事的，谁家有风吹草动，她都知道，没有什么事情，能错过她的“法眼”的，真是“天下大事”，无所不知啊。不知利用什么时间，玉海妈把我帮助算帐得小块肉吃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第二天一大早，父亲便早早到集市去买了一大块猪肉来，扔到了砧板上，然后，大声地叫我来，那语气，不是安慰，不是兴奋，不是满足，是一种极大的讽刺，说，这块猪肉，是给你买的，你不是想吃猪肉了吗？今天就好好地吃一顿，省得出去赚别人家的一点肉渣吃！我的脸，一下子拉到了地上，想想自己昨天的做法，为了得到了猪头肉妇女的一小块碎肉，我居然竭尽全力地帮助她，我承认，先前帮助，没有任何的目的，但是，猎头肉妇女告诉我，会奖励我一点肉，我居然兴奋得不能自已，我的确想吃肉，这是一种本能上的需要。
猪肉烧好时，母亲端上桌，父亲郑重其事地说，快吃吧，吃自家的不用客气！父亲凝重的神色里，流露出歉意，我明白，那是艰难岁月里，父亲经常出现的，置身同样的生活里，我理解父亲，我明白父亲，我甚至想用一种神奇的魔法，让生活变得滋润起来，可是，我依旧没有力量去改变，父亲与母亲，辛勤劳作，却从没有悲观。父亲向我讲人生的道理了，眨眨眼睛，深沉地说，无论生活怎样，都不能失去信心，更重要的是，再艰难的生活，都不能失去做人的原则，为了得到一点吃的，一点利益，都忘记了自己底线，这是不应该的，如果纯粹帮助，我是极为赞赏的，但是，除此之外，你还有了另外的心思了，在别人看来，你是令人鄙视的！我哭了，父亲的一句话，让我眼泪，成了断线的珠了，流得极为迅速，是的，我居然做了让父亲难过的事情。我又在猜测了，玉海妈在向父亲转述这件事情时，一定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一定在可怜父亲的生活，一定在叹息孩子受到的艰苦，连一点碎肉，都要到外边赚吃……我无法想象了！
艰苦的岁月里，总有许多或哀伤或深沉的故事，流入岁月里的沧桑，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今生也永远不会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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