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距离地面只有一米,因为8岁时的一场车祸,我失去了父母和一双健全的腿,病床上醒来后唯一的印象就是外婆那双婆娑的泪眼,她用那双苍老的手轻轻的轻轻的拥着我,似乎深怕把我弄伤。从那以后,我的一生都在轮椅上度过。现在我是一家图书馆的管理员,工作很简单,每天除了整理图书和办理图书的出借事务之外,总是会剩下许多空余的时间。我喜欢静静的看窗外,阳光撒在玻璃上,偶尔会有一只鸽子停步,我就这样悄然的看着,或者撒上一点早餐剩下的面包屑。和我一起工作的茵茵总是说我生活的像个清道夫,我笑,像我这样的一个瘸子,难道还似她那般夜夜笙歌?当桌子遮盖住我那双残缺的双腿时,我知道我是健康的,甚至偶尔还会有男孩藉着还书为理由,在书本缝隙夹上一张纸条,通常上面的内容都是约我下班出去看电影或者去逛街,而这时候我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轻轻的移动我的轮椅,抽出那张纸条,将书放回书架,再转身的时候,就能看见男孩仓惶落跑的身影。呵,我只是一个瘸子,不是洪水猛兽。当然也有例外的,有一次转身的时候居然男孩还留在原地,那个男孩的相貌我甚至记不得了,唯一深刻印象的是那双手,彼时我抬头望他,看见他压在书上的手,那是一双长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很干净,甚至有些些苍白。可那不是呆板的白,那是薄雾样灵动的白。只是从那之后那双手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日子又回复平常,工作闲暇时喂喂鸽子或者听鸟儿的歌唱。只是茵茵最近时常会用很奇特的目光看着我,而称之为奇特,是因为那种目光中带着怜悯甚至还有一丝不可思议与置疑,有一次当我忍不住问她时,她却又会立即假装无事般的撇开头,心虚的跑开。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一纸病例和那本日记,是一次我在整理图书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茵茵的小包而掉落的。就在我预备把它们放回原处的时候,我看见病例和日记的封面都上写着我的名字:苏夏夏。(二)1999年六月初八晴今天遇见了一个男孩约我出去吃饭,我故技重施,没想到在我转身之后他居然没有落跑,我低头看了看借书卡上的名字:林西。抬头的时候看见他的手指,那是双那艺术家般孤傲和冷峻的手,然后我看见了他的唇,嘴角上扬,他在笑,然后是眼睛……我想,我的脸一定熟透了。1999年六月初十多云终于找到那条裙子了,茵茵买的时候就说这般的粉红色衬我的皮肤最好看:)。
明天会下雨么?天阴沉沉的。倘若下雨他会失约么?天!我在做什么?我是个瘸子,如何能穿裙子,苏夏夏,看看你自己那条苍白无力的双腿。1999六月二十晴明天就要去上班了,我躲了他整整十天,而且还爽约,那晚他有没有等我呢?他一定恨死我了。是的,我凭什么呢,我只是一个瘸子。林西,你一定忘记我了。1999年六月二十二晴看见他的第一眼,他就对我说:夏夏,我能照顾你。
当茵茵告诉我,他等了我整整十天,每天早晨都会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的时候,我的眼泪便簌簌的掉落,呵,我的爱情真的来了么?1999年六月二十五雨林西,林西,林西!我在心里默念你的名字,描绘你的模样。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对你的依赖?我开始故意不听话,故意不准时吃饭,故意生病不吃药,我依恋你纵容我的神情。
看见你心疼我而眉头紧皱,心里得意的笑,呵,我也有孩子般的性情。你可曾如我这般的依恋你?
昨晚在月光下,你悄悄俯下身子,唇覆上我的眉,我紧闭着眼,感觉到你唇边的温度,甚至听得见你的心跳,心醉了。
侧脸靠在你的肩上,忽然看见池边的倒影,赫然惊醒!
那分明是一个伟岸的男子和一个轮椅上的残废。
林,一霎那间,我推开了你,然后冷冷地、冷冷地后退。
林,你可知那夜窗外滴了一夜的冰雨……1999年七月初六雨又是一夜的雨,今天你来的时候我躲在门后,透过缝隙我看见你憔悴的模样,胡渣、眉眼间血丝,还有那双那曾经让我迷恋的薄雾般灵动的手指,如今被烟草熏染呈淡黄色。茵茵骂我冷血,我不言语,只是看着她,看着她青春的脸庞,然后低头,看见自己枯萎的身体,那双因长年不曾活动而瘦弱的双腿。林,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茵茵开始一起沉默,她轻轻的蹲下来,一滴水珠落在我的手心。我笑,茵茵,一切都是注定的。
夏夏,别这样,没有比我更清楚你的挣扎,没有人比你更苦……茵茵的声音哽咽。
香去尘消散,有一天都会过去的,他那么完美,我不配。我看着窗外滴落的雨滴,对自己说。可是,林西,你可知道我爱你。1999年七月十三多云你是傻瓜!傻瓜呵,林西。别再躲在我家的窗外淋雨,别再不吃不喝,别再幼稚的像个小男生,以为拥有了爱情就是全部,你要知道我是负担,要知道我是累赘。别再折磨自己折磨我的神经!1999年七月十四晴有个男生在楼下等你一个月了,日日来报到,脸色一日白过一日,瘦的不成人形,夏夏,去看看他吧。外婆念叨着,何苦?一个在屋里流泪,一个在屋外伤心,囡囡,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左右不过是一个情字,给他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泪霎时涌出,我的手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开始推动着轮椅,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噢,林西,林西!林西!我不要理智不要折磨不要再左思右想了!我只要、只要你!1999年七月二十七晴茵茵说我似变了一个人,眉眼间美丽得不可方物,我心中窃喜,林,那是你的功劳呢。你要答应我戒烟,我们一起、一起重新生活,我会照顾自己。1999年七月三十日晴今天一直给我做的王医生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林!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的腿竟然还有恢复的希望,加拿大医学实验室发明了一个新研究,一个叫做斯蒂夫。温特的人他们帮助下重新走动了起来,他们将他的双腿内植入了18根细如发丝的电线,重新刺激和引导神经,使他重新站立并走动了起来,那是一个医学奇迹!王医生告诉我,我作为一个典型的病例已经被选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的此时,我已然可以如正常人一般走路,跑动、甚至跳舞!我兴奋的不能自己了!林,我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我多想多想紧紧地拥抱你,不用你俯身蹲下,用平等的高度靠在你的胸前……明天,在那棵梧桐树下,林,中午十一点,我们一起去王医生那儿,我要亲口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不见不散!(三)日记到这里结束了,后面是一片空白,我的手此刻颤抖得宛如秋风中的落叶,林西!那样一个男子竟然曾经在我生命中出现,那样一段感情竟然如此让我痴迷。那么现在呢?我急切的翻找日记本后面的内容。夏夏,别找了,茵茵的声音响起。茵茵,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不记得林西,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出现?林西!林西他现在在哪里?我急切地连珠炮似的发问。夏夏,哦,可怜的夏夏!茵茵一下子抱住我,泪水烫的我心口发慌,心中升起莫名的悲怆。我几乎哀求的握着茵茵的手,求你,告诉我,快点告诉我。
茵茵抬起头,眼睛里蓄满着泪水,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墓碑,碑文上刻着:林西,汉族,男,生于1975年9月19日,逝于1999年7月31日,享年二十四岁。那天,你和林西相约见面,林西在开车载你去王医生诊所的途中遭遇车祸,路人发现你们的时候,看见林西当时死死地把你压在身下保护着,但他却因为失血过多,在送至医院的途中,抢救无效宣告死亡,而你的腿也因为被方向盘压迫,导致神经坏死无法医治。茵茵的站在我身后,已经泣不成声。我和外婆把你送到医院的之后,你了整整三个月,醒来的时候只字不提林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医生说这属于选择性失忆。我摸娑着墓碑,看着石碑上那张黑白照片,年轻、英俊的脸庞,泪盈于睫。此刻,远远地杜鹃声声啼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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