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好佳”公寓后面有一条巷道。因该巷道序列号为7,加上时有一些骇人听闻的事发生,被当地居民誉为“7巷道”。公寓里的女子平时上班都要绕个大圈儿,去巷道后面的主干道18路站台坐车。
那天,我起晚了,怕误了准点班车,情急之下,一头扎进那条“是非”之巷。巷道的景象令人触目心惊:一个穿着裤衩,近乎裸体的男子蹲在一门市的台阶洗脸。完后,脸盆一掀,水漫金山,溅起的污水直往我雪白的丝带裙飘。见到我,他很是意外,慌乱的中掠过一丝不安:来,给你擦擦。
我狠狠瞪他一眼,飞也似地逃了。
之后,一想起那个近乎裸体的男人,我便心惊胆颤、浑身发麻。我发誓,就算上班晚点,也绝不踏进那巷道半步。
B半年后,我参加研究生考试。因服了少许安眠药,第二天醒来,天色大亮,我抓起背包就往楼下冲。
外面下着雪,附近根本没有出租车,心急如焚的我未加思考又一头扎进了那条“是非”之巷。巷道里,小孩在打雪仗,起早的男人,三五扎堆,高声喧哗。我低着头,一个劲儿前冲。偏偏欲速不达,一个踉跄,我摔倒了。一个男人过来了,满脸坏笑地向我伸出了手。
定眼一看,是他,那个只穿裤衩水漫金山的男人。我挣扎着站起来,奋力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跑了。脚底生风的同时,我仿佛还听到“喂、喂”的叫喊声。我没有理会,时间和也不允许我停下来理会。来到主干道,我呼了一辆出租车,迅速钻进去,惊魂未定的我刚坐定,却从车镜的反光面看见那个“男人”飞也似地朝我奔来。
“我说你等等。”男人大叫起来。
摇下车窗玻璃,探头,清晰看见那个“男人”不停舞动一张白纸条。我猛然下意识卸下背包――背包拉链开着。细翻,倒吸一口凉气:准考证不见了。我一下明白:定是刚才摔倒时掉的。
接过准考证,感激地看他一眼。魁梧身材,古铜色脸庞渗透出一股成熟野味。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出门,又飘着纷飞大雪。来到岔道,我犹豫片刻,还是走进了“7巷道”――我仅仅想用问候来对那个古铜色男子表达谢意而已。
刚跨进巷道,发现一男子,确切说是那个古铜色男子,挥动铁锹,清扫路面的积雪。在铁锹碰撞坚硬冰块的声响中,一声稚嫩的童音传来:你说姐姐今天早上会路过这里吗?
我返回住处,换上了那件色泽明亮的红冬裙,还化了淡淡的妆。再次返回,一条干净、整洁的巷道呈现在我眼前。我微笑着,哼起了歌儿,缓缓地、款款走着方步,就像走在一条金光闪闪的T型舞台上。红冬裙随着节韵,飘悠、飞扬起来。走到昨天摔倒那个地方,我惊喜发现上面已铺了一层还冒着热气的废煤渣。快要走出巷道时,忍不住回头一瞥,那个古铜色男子出来了,定定地看着我,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那笑很甜、很甜,像一朵温情的花儿。一股暖意逐渐蔓延开来。
C我如愿考取了南京大学的研究生。
等待入学的日子,每天下班,我不再拐道儿,都会不由自主路过7巷道。古铜色男子不再只穿裤衩水漫金山了。那个叫“欣欣”的女孩则拿着作业本,在巷道的墙角支一块板儿,一笔一划写起来。不懂,就冲过来:姐姐,教我……他立于一旁,咧嘴,开怀地笑了,露出那排洁白的牙齿。
凭心而论,他长相不赖,成熟中透着一股野味。有时,无意和他四目相视,我的心竟如怀春少女般砰砰跳个不停,如此感觉就是初恋也不曾有过。我想我是喜欢上那个古铜色男子了。
D又是一天,路过巷道,欣欣半路拦截我:姐姐,我能上你家做作业吗?我有很多不懂……我责问他:为什么不多花点时间辅导辅导她。他摊摊手、耸耸肩:我只小本毕业。
第二天下班,他拦住我:“虽说大恩不言谢,可我总该为你做点什么。”
“姐姐家的墙体脱了一块大白,你去补上吧。”不等我拒绝,欣欣接过话茬。
欣欣没说错,客厅的墙壁因大白脱落,露出了班驳狰狞的面孔,只是,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才懒得理会。
没想到,几天后,他真来了,由欣欣领着。挎着一个工具包,一身花渍迷彩服,十足特工模样。开门,见到他的一刹那,我竟像个十几岁的小女孩雀跃不已。
他蹲下来,打沙浆、搅石灰,欣欣在里间的屋子做作业,我则在厨房忙碌着。
隔着墙壁,我们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对话。这时,我才知道,他竟比我还小一岁,家境不错的他为了所爱的女人,和父母决裂后,搬进了人人生畏的7巷道。后来,心爱的女人却因一次意外永远地离开了他。
“为何不再找一个?”我假装随意地问。
“我对不起她,没能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就……”墙的那边断断续续传来了他低沉的呜咽声。
我不禁为他对爱情的忠贞、执着感动。想起了自己,毕业后进了政府机关,拿着高薪,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相处了七年的男友却在结婚关头移情别恋,与一千金小姐好上,并闪电结了婚。为了离开这个伤心地,28岁高龄的我不得不重拾考研课本。
走出厨房,偷偷看他一眼,他脸上粘满星星点点的石灰浆。我扑哧,笑了,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也跟着扑哧,笑了。我为他打来一盆水,他脱下了迷彩服,开始小心翼翼地洗着脸。
他很壮实,窄小的背心根本无法裹住那黝黑结实的胸肌。古铜色的皮肤经过水的浸润散发出丝丝健康的亮泽。想起第一次见他只穿裤衩时的情形,脸不禁有些微红,慌慌的,一种没完没了的乱充斥全身。
E我们涮着火锅,喝着最后一瓶陈年红酒。隔着氤氤的火锅热气,我看到他的红的。原来,他不胜酒力。欣欣不知什么时候,偷溜去了卧室看动画片。他靠过来,给我斟酒,说着感激我的话。偶尔地碰杯,触及他厚实的手背,一抹浮上脸颊,很久没有体会这种少女般的羞涩了。
窗外,夜色蔼蔼,灯火稀疏,走进卧室,欣欣横躺在床,睡着了。
“你能陪欣欣睡一晚上吗?她从小就缺少母爱。”他穿起那件迷彩服,期期艾艾地说。
“行”同病相怜,我也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我理解一个只在父爱下长大的孩子,对母爱的渴望,“明天我送她回去……”话音未落,欣欣在睡梦中喊起了“爸爸”
“能在你的沙发睡一晚吗,我怕欣欣半夜醒来找我,你应付不了……”
见我答应,他哗啦把工具包甩在地板,直奔沙发:“哇,这沙发真大,足够我睡了。”
半夜,我被一阵猛烈的响动惊醒。起来,是风把客厅未关的窗户刮得嘣嘣作响。关窗,回屋,身后传来他瑟瑟的抖动声,才想起没给他任何的覆盖物,不禁为自己的失误内疚。我拿着毛毯,蹑手蹑脚来到沙发旁,那张古铜色的脸及黝黑结实的胸膛在夜色映照下,显得这般成熟、迷人。俯身,轻轻地为他盖毛毯,手指触及结实肌肉的一刹那,我猛地一震,一股电流冲击全身。
他动了,轻声呼着“彩云”。我鼻尖一酸,竟有点羡慕那个叫“彩云”的女子来。恍惚间,他一把揽住我,不停嘟囔着:彩云,别离开我。一个趔趄,我倒在他身上,在肌肤相亲的一刻,我的心告诉自己,我已爱上了这个古铜色男子了。同时,伤感排山倒海地向我砸来,我深知,我们之间毫无可能。
“醒醒,你醉了。”我奋力挣脱他的怀抱。
他醒了,当明白怎么回事后,扑通,跪在我面前,一边刮着自己的耳光,一边不停向我道歉。我再也忍不住,扑在他的怀中啜泣起来。
他一下紧紧抱住我,疯狂地吻我脸上的泪水,带着野味的胡子扎得我生痛、兴奋、害怕。
“你爱我,是不是?”他说话了,低沉的声音,像一把重锤击碎了夜的静。
“不!”我挣脱他的怀抱,变得声嘶力竭起来。
“你说谎,你的眼神告诉了我一切。”他直直地看着我。笃实的眼神令我不已。
是的,我爱他,爱那个只穿裤衩洗脸的男人,爱他古铜色皮肤上散发出的野野的味道,可这又怎样呢?
我一夜没睡,在那个古铜色男子的怀中哭得一塌糊涂。
F我害怕路过7巷道了。想他,不能见,见了,怕克制不住就想往他怀里钻。我开始了,大片大片的药也不顶事。
一个黑漆漆的凌晨,我再也不堪的折磨,穿上那件红裙子,下楼,悄悄来到那条巷道。
巷道换了照明灯,很精美的那种,每隔一米就一个。墙体间的空隙不再堆着垃圾,而是种满了小树苗、红花、绿草,晨风一吹芳香四溢。往前走,班驳的墙体刷了大白,洁白光亮。再前走,一个人在灯光下来回晃动,拉长的影子印在雪白的墙体,醒目、骇人。细一看,是个男人,为墙体的大白着彩釉。男人侧身,我看清了,是一副画,很美的一个女人,穿着红裙子。
男人站起来,端详着那幅画,笑了。在灯光的照射下,我看清了,是他,那个令我欲罢不能的古铜色男人。
我扭头便跑,慌乱的脚步声惊动了他。“雪儿、雪儿。”他大声喊着,快步追过来,抓住我。我奋力捶打、嘶咬他: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们根本不可能!
我又一次在他的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G最后一次路过“7巷道”,是在21年8月的一天晚上。跨进巷道,两边突地亮起了忽闪忽闪的彩灯,像天上眨着眼睛的星星。巷道里传来了周惠的歌声,是那首熟悉的《约定》。接着,守侯多时的他过来了,夺过我的包。他走前,我走后,彼此一言不发。临上火车,他突然猛冲过来,在我耳边呵着气:等我一年,好吗?泪水顿时潸然直下:我们还有将来吗?
读研的日子,经常在睡梦中回到那个巷道,回到那个古铜色男人的怀抱。偶然一次,给以前的同事打电话,同事说那里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大雪把整个城市都覆盖了。我的泪不由自主掉了下来,那个“古铜色的男人”在干什么呢?又在巷道为别的女人扫雪、铺废煤渣吗?
又是一年过去了,一天,趴在窗前遐想的我,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浑厚而熟悉的叫喊声:雪儿、雪儿,快下来。我飞奔下楼。
是他,那个我苦苦思念的古铜色男人,疲惫的神色掩饰不住那股熟悉、迷人的野味。他的出现,正如庞德所说,地铁车站走出的阳光照着的一棵湿淋淋的花朵。我像一颗上膛后扳机的子弹,迅速猛冲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在他怀里,我又一次哭得一塌糊涂:为什么来找我?我们没有结果的。
他亮出一张纸片,满脸的坏笑:谁说没结果。我一把夺过纸片:陈立新,南京大学经济学院22届研究生。我立即尖叫起来:怎么可能?你不就是“7巷道”一个为专门为别人刷大白的力工吗?“现在不是了。”他一把胡子扎过来“说,你到底爱不爱我。”
“爱!”我大声喊了起来。
H才知道,他,那个古铜色的男人,其实比我小一岁,出生于商宦结合之家,家境殷实的他还是正宗的南京大学毕业生。毕业后回家乡沈阳创业,在“7巷道”开了家电脑公司。自从那天偶遇我,便爱上了我。为了试探和考验我,身为Boss的他把自己伪装成打工仔。当他确信我就是他一直寻觅的那个人后,决定放弃自己经营良好的公司,重返母校读研。
“说,‘欣欣’到底是谁,是不是你的女儿?”我故作愠怒状。
“当然不是了,她只不过是我‘7爱情计划’的执行者。要不是欣欣以问作业为名,你怎会天天路过7巷道;要不是欣欣的前期打探,我怎么知道你家墙体的大白脱落,进而混进你家,喝你的红葡萄;要不是欣欣在关键时刻嚷着找”爸爸“,我又怎能睡在你家的沙发,半夜故意把窗户打开,用武力把窗户弄得嘣嘣作响。你出来关窗时,又故意瑟瑟抖动身躯,给你造成冻得发抖的假象……”
原来,“7爱情”计谋是他预先设计好的。为了试探我的反映,并掉我这条鱼,他把我所有的底细摸了个清楚,最终决定从“母爱”入手,要他手下的女儿欣欣做诱饵,充当他一个失去母爱的女儿,害得我三次在他怀中哭得一塌糊涂。
“其实,你可以直接向我表白……”我一把粉拳砸过去。
“我要你爱上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其他。”不等我说完,他一把胡子扎过来。
此刻,我没了痛,有得全是幸福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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