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霸”张非父亲:儿子是自负和自卑的矛盾体
7月1日,张非跟陶宏开谈心,忍不住哭了
“中国戒网瘾第一人”陶宏开走进“考霸”张非内心5小时
“你首先要自爱。”陶宏开说。
“我当然爱自己了。”
“你怎么爱了?考进北大退学,考进清华又退学,是爱自己吗?一个人不爱自己,更谈不上爱父母,爱别人。”
张非哭了。
张非,四川南充24岁男孩。2003年考上北大,1年后退学;2005年,被清华录取,今年2月又退学;7月,张非改名张空谷,以677分的成绩再次被清华录取。――两次退学都是因为难戒的网瘾。
7月,著名教育学家陶宏开受邀为张非进行心理辅导。陶宏开在美国居住18年,“没遇到网瘾少年”;回国后,却在3年内为此开办过十几期夏令营,而且大学生比例越来越高,今年占了一半以上。
陶宏开接触过的500多个受网瘾困扰的家庭中,54%的家长不懂电脑;大约1/2的孩子是父母带他们接触到游戏的。
陶宏开说,戒网瘾需要三个阶段:感触、感动、感悟。湖南卫视《变形计》把城市网瘾少年弄到农村,让孩子感触城市和农村的差异、感动农村父母的艰辛。但还不够,要让他们感悟:农村“父母”给你20元钱,你就那么感动;城市父母给你更多,你为什么不哭?
张非今年暑假没再碰游戏
去年暑假,张非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和家人说话。今年张非陪着父母去买菜,还帮父母做家务。
张爸爸连说多亏了陶宏开教授,“张非改变很大。前几天他妈妈病了,没胃口。张非破天荒跑出去给妈妈买点心,一直给妈妈喂到嘴里。”
张非也在博客里写道:感谢陶宏开教授,他的当头棒喝让我如梦初醒。
破天荒出门给妈妈买早餐
张非的父亲告诉记者,陶宏开跟张非交流之后,张非改变很大。去年夏天,被清华录取的张非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和家人说话。今年呢?张非陪着父母去买菜,帮父母做家务。前几天他妈妈病了,觉得家里的东西不合胃口,没吃早饭。张非破天荒跑出去给妈妈买点心,买回来他妈妈还是不吃,他一直给她喂到嘴里。
独自出门四天,没去上网
“张非现在在家就看书,看电视,完全没想打游戏的事情。”张非的爸爸说。昨天张非刚从南充和老师、朋友聚会回来。他出门的时候带了150元钱,还买了点东西,回来还剩了90多元。“他在南充待了4天,没乱花一分钱。他没再去碰游戏,出去就仅仅用了车费。”
“多亏了陶老师。以前我们对张非比较粗暴,现在我们也学陶老师,和他进行心灵沟通。”张非的父亲说。
想跟其他同学过一样的生活
跟记者十几分钟的谈话,三度被父亲身边的张非打断。
“不说了吧,张非太反对了。”张非的父亲说,张非反对他们和媒体说任何话,他觉得他的事情炒得太多,应该冷了。他想跟其他同学过一样的生活。
他反复强调,张非现象不是个别的。“张非在《实话实说》作了节目以后,就有安徽一个家长打电话给我们,他的儿子也是在2003年,跟张非一年考上北大,大三沉迷网游退学了,今年又参加高考,差一点,没回得了北大。家长很痛苦。你们可以去北大清华了解情况,这样的情况很多。”张非的父亲最担心北京的媒体,离清华太近,“张非上学去了,被打扰怎么办?”
陶宏开:张非开始拘谨,后来忘了摄像机,最后他哭了
张非头一回在人前流泪
张非对父母露出厌恶的神情
青年周末(以下简称“青周”):听说您前段时间去南充给张非做了心理辅导。
陶宏开(以下简称“陶”):Yes。浙江卫视的《公民行动》请我去的。在这之前,我还不知道这事。我觉得这个案例很特殊,可以通过它来教育更多的青少年,就答应了。
去帮张非这一趟真不容易。7月1日早晨8点45先坐飞机到成都,紧接着坐三个多小时汽车去南充,饭都没顾上吃。天特别热,汽车开过了很多山路,我62岁的人了,累得都快倒下了。
青周:对张非的第一印象如何?
陶:张非事先知道我要去嘛,看到我进去就站起来跟我握手。他理了一个平头,衣着很普通,穿着圆领短袖T恤,皱巴巴的,看来不太会料理生活。他的脸色很苍白,一看就有深度网瘾。他的眼睛一个劲地眨,不太善于直视别人的眼睛。
我看得很清楚,他没有任何责任感。他父母坐旁边,非常痛苦。张非看我的眼光还比较柔和,一看到他父母,就很这个的样子――陶宏开模仿张非:头往上一昂,斜睨着“父母”,接着翻一个白眼,露出厌恶的神情。
我对他说是来跟他谈心的
青周:听说张非的性格很内向。您跟他沟通顺利吗?
陶:刚开始他比较拘谨,表情也很复杂。但很快我们就沟通地很好了,他跟我谈心,忘了摄像机的存在。他还哭了。他妈妈说,他从来不哭。那天哭得很惨。后来他拉着我的手,可亲热了。
我一共跟他接触了十几个小时。7月1日下午谈了两个小时,7月2日上午又聊了两个多小时,还去了他家和伯父家看了看。
青周:您怎么做的,能很快让他感觉亲近?
陶:我要热情,但要自然,不是一上去就抱着他:哎呀,你好!他认同我以后,我才能开始切入。
一开始,我看他佝偻着坐在那里,就说,你怎么这么坐着?他说,习惯了。我让他看我,我当然坐得很直了。我让他摸我脊椎,告诉他我62岁了。我跟他开玩笑,你这样连女朋友都找不到,谁要找个小老头啊?他乐了。我让他试着坐直,他就挺起来了。他爸爸、妈妈看着很高兴。这孩子记忆力很好,从那儿开始他就一直坐得很直。后来去《实话实说》做节目也坐得很直。
他笑的时候,眼睛又眨。我说,你眨眼睛就说明你不是真正地笑。他反问,我眨了吗?我说,张非你没有对着镜子照过你自己。这样的话你很难找到工作哦。你去面试,也对着老板不停地眨?他又笑了。
我把气氛缓和,不是说一去就跟你说我来戒你网瘾,来解决你心理问题,那样他肯定烦死了。我是来跟你聊天的。
青周:您具体怎么就网瘾跟他沟通的呢?
陶:我对他说,网瘾不是你的错。他问:那是谁的错呢?我让他自己分析。他说:父母的错!我就跟他谈了很久,让他认识到,这是个教育问题。
我说没有完美的社会,没有完美的教育制度,也没有完美的人。一个人要成功,要不断否定自己的不足。社会不可能完美,但我们努力,社会可以更好。
然后我问他多大,他回答:我24岁了。我说,你父母教育不当,老师没有正确引导,社会上也有坏的影响,还有别的原因吗?他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有错。――我让他自己说,我才不说。
我再问他,你觉得你的问题在哪里?他说自己很散漫。我又分析,你为什么这么散漫?他答不上来了。我问他妈妈。他妈妈说,哎呀,他好散漫啊。完全不会自理,一塌糊涂。从小就这样子。我问她,你没教育他吗?她说,我教育啦,他还是做的不好。我再问,教育不好怎么办?她说,那我只有帮他做了。哈!问题就在这里。孩子做的不好,你就说,笨蛋,去去去。那他永远做不好。
他们都笑了。
张非承认没想过关怀父母
青周:后来张非为什么哭了?
陶:我跟他谈责任啊。
张非说了自己也不好,我就说,不管你多不好,父母都不离不弃,你讨厌他们,拒绝他们,他们还跟着你到处跑。他说,他们要这样嘛!我问,那你呢?父母对你负责,你也对父母负责吗?他还说,我负责啊。
我问他,责任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他说责任就是义务。
我告诉他,不能用另外一个词来解释。责任就是有意识地把自己的一言一行和家庭、社会的前途和幸福联系起来。他听了拼命点头。我问他,你是这么做的吗?他说从来没想过。我问,自己、父母、社会,你最爱谁。他说,父母。因为他们养育了我。
我说,你错了!张非不服:我怎么错了?我说,你首先要自爱。他觉得自己当然爱自己了。我反问:你怎么爱了?考进北大退学,考进清华又退学,这是爱自己吗?一个人不爱自己谈不上爱父母,爱别人。他哭了,我也很感动。
青周:跟张非沟通对您来说并不难?
陶:关键让他自己认识到问题。他认识到了,把这些病毒在阳光下晒一晒,清除掉。他后来自己跟我说了四个否定:否定退学、否定网瘾、否定散漫、否定不尊重父母。
湖南卫视《变形计》很难根治网瘾
张非怕媒体说他一无是处
青周:您跟他交流,短期有效,长期怎么办?
陶:其实我跟他讲的很少,这么大的课题,几个小时怎么够?要完全改变自己需要三个阶段:感触、感动、感悟。
你看湖南卫视的《变形计》,把几个孩子互换,城市的网瘾少年弄到农村。孩子去了看到生活的差异,感触:哇,那么穷啊,水都不够喝。第二步就是感动:孩子在农村父母面前哭了,感谢他们的关爱。但这是不够的,还必须要理顺他们的思路:以前父母给你那么好的条件,你为什么不哭?农村“父母”给你20元钱,你就那么感动?
节目没有做到第三步。网瘾很难断根,就像你发烧,病毒不清除,只用冰块是不行的。
张非开始感悟了。但仅仅是个开始。他还需要持续的帮助。关键自己管自己,自我教育。
走的时候我写了一个公式给他:决心-恒心=零;决心+恒心=成功。我说,我相信你有决心,但我不相信你有恒心。他要了我的联系方式,说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
青周:您走了之后他跟您联系过吗?
陶:过了不久他到北京录《实话实说》之前,跟我联络了,讲了一些他的心理活动。
青周:什么样的心理活动?
陶:他担心媒体说他“考霸”,把他说的一无是处。我告诉他,不是别人说你一无是处,而是你自己是不是一无是处?他说,我不是。我说那就好了,你不是,别人也不能把你说成那样。既然这个节目是《实话实说》,那你就实话实说。我感动了你,实际上你也感动了我。因为我们素不相识,你能把心里话坦诚地告诉我。
东北某大学去年开除306个网瘾学生
青周:您觉得张非这个事件特殊吗?
陶:这个案例特殊在于,北大清华是很多人的梦想,他居然跟玩似的,进去出来,再进去再出来。但沉迷网游的孩子很多,张非的程度没有多特别。
去年是各大学开除学生的高峰期。东北一个大学一次处理306个。他们领导说,没办法,再不开除学校办不下去了。学校被13个网吧包围。
从2005年到现在,我办了十几期夏令营帮孩子戒网瘾,大学生比例越来越多。每次大概收50个人,最开始没有大学生,今年大学生有一半以上。
今年去湖北一个少管所参观,那里的领导告诉我们,里面的少年犯罪60%跟网瘾有关。北京法官妈妈尚秀云说她经手的未成年犯里面,90%跟网瘾有关。
青周:要让孩子戒网瘾,您有没有诀窍?
陶:单单戒网瘾,是不可能的。这涉及方方面面的系统问题,社会的、家庭的、学校的……
我在美国做青少年教育工作近20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网瘾。在纽约,每天、每个周末、节假日都有家长找我,但没有一个是因为网瘾。2002年5月15日我从美国退休回到国内,第二天,我的学生就打来电话:帮帮我们吧,孩子有网瘾。
我在美国从没遇到网瘾少年
一半孩子通过父母沾上网瘾
青周: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陶:1984年8月24日,我到美国底特律之前,在国内没有见过电脑。到了那里,我发现机场、超市、我的办公室、朋友的家里,全部电脑化,大家都在用。去朋友家,他们噼里啪啦边用电脑工作边给我打招呼。美国孩子是看着父母用电脑长大的。父母言传身教,对他们来说,电脑就是个用来工作的工具。
中国恰好相反。我接触过的500多个受网瘾困扰的家庭中,54%的家长不懂电脑;大约1/2的孩子是父母带他们接触到游戏的。我们在中国幼儿园、小学、中学做了个调查,大部分都认为网络是用来玩的。
2005年我去昆明,一个母亲带着儿子向我求助。孩子怎么上瘾的?妈妈是公安局一个领导,放学儿子去她那里,看妈妈在“斗地主”。就开始沉迷了。
去年在武汉,一个父亲带着11岁儿子找我。那个孩子说,是爸爸带他去网吧玩游戏引起他兴趣的,玩些跑跑卡丁车啦,劲舞团啦。
青周:中国的孩子除了上网,就很少有其他爱好了?
陶:我有个美国朋友的孩子,学校布置作业,主题是一棵树。孩子可以画画,可以写文章,可以做模型……孩子可以自由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我有个朋友的孩子,硕士,喜欢做蛋糕就去做了,父母也很高兴儿子做自己爱做的事情。
我们中国,教育的引导有很大问题。我们现在还爱说“金榜题名”。河北保定有个孩子告诉我,他曾经是班上最好的学生,一直坐第一座。偶尔一次没考好,就被调到第四座去了。他因此特别不自在,开始跟老师闹别扭,考试也越来越糟,后来被赶到最后一座了。这个过程中,他就开始减压,迷上了网络游戏,最后不得不辍学。
退休人员是美国第一大网瘾人群
青周:做游戏做的好的是美国,玩游戏最疯的,却在中国?
陶:美国肯定也有青少年沉迷网络,关键在于是个别还是一般。美国对网络沉迷的,第一是退休人员,第二是40岁以上的家庭妇女。中国的第一大群体是青少年,占了80%。
这主要是个社会导向问题。比如三级片,在西方公开可以卖,由于娱乐分级,很少少年光顾。而我们有些地方,不健康的多元文化把主流文化掩盖了,游戏文化、赌博文化、暴力文化……让孩子以为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主流文化应该能够鼓励人们积极向上。它的四个支柱是法制、传统、宗教、媒体,核心是传统文化,是民族历史的积累,被人们认可的健康的文化。比如孔孟、屈原、岳飞,四大发明……都属于我们的主流文化。
节日文化是传统文化的一种。我们现在的国庆就是“黄金周”,吃喝玩乐的,很少有人去纪念什么。美国人怎么庆祝“独立日”?每年都有各种游行和纪念活动,独立战争的纪念馆都很多人去参观。独立战争几次大战的地方都有实战演习,穿上当时两军对垒的服装,炮声、枪声,当然没有弹头,再现当年历史的惨烈。
一次我经过一个小村庄,他们自发用花车展示他们的成就,纪念独立日。
陶宏开其人
美籍华人,1946年生于武汉,著名社会学家、教育学家,华中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被称为“中国戒网瘾第一人”,挽救了500多名上网成瘾的青少年。
(责任编辑:李静玉)[我来说两句]文章来源于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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