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催化剂——催产素

催产素，有人戏称其为“拥抱激素”或者“爱情激素”，其实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种神经肽。这种激素不仅在身体内活动，也在大脑中发挥着作用。长久以来，人们已经清楚催产素在社会交往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在单配偶制草原田鼠身上进行的实验，为证实催产素的重要功能提供了清晰的佐证：当有雌田鼠在场时，向某只雄田鼠的大脑中注入催产素，则该田鼠会对雌田鼠产生持久的依赖感，与其依偎在一起。田鼠的行为表明，催产素在它们中间促生了一种强有力的关系联结。在发生性行为时，男人和女人体内的催产素会出现激增。女性在分娩、哺乳期间，人们在形成新的社会联结或巩固已有关系等重要的人际交往时，催产素的水平也会上升。催产素在此类时刻的自然增量相当巨大，以至于多年来科学家们忽略了催产素在日常生活中的增减，比如陪子女玩耍、认识新邻居或是与合作伙伴签订新合同等。当然，也需要清除某些技术性障碍。在单配偶制草原田鼠身上进行了催产素实验之后的几十年间，研究人体生物化学物质的科学家们一直努力寻求能够可靠测量和控制自然行为中催产素水平的方法。没有更具可行性的研究工具，就无法对催产素在日常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做出科学判断。

催产素在社会生活中所起作用的新的有力证据，最先是在欧洲被发现的。欧洲已颁布法律，允许使用用作研究的催产素合成物鼻喷剂。首批研究项目之一是为来自苏黎世的128位男性参与者设计了一个在线的信任游戏，游戏中会涉及真正的金钱利益。这128位参与者被随机指派为“投资人”和“受托人”，同时每人均获得相同数目的启动资金。游戏由投资人一方开始，他们可以选择将部分或全部资金交给受托人，也可选择不交出任何资金。在资金转移过程中，研究人员将转账数额提升为投资额的3倍，但会告知受托人和投资人转交的原始金额。此时，由受托人采取下一步行动。他们可以向投资人返还自己手中新掌握的部分或全部资金，也可分文不给（新掌握的资金为投资人转账投资额的3倍，外加受托人所有的原始启动资金）。这一游戏的设计将投资人而非受托人置于风险之中。如果投资人选择将全部资金交与受托人，而受托人却选择自私地占有全部所得，则投资人会一无所有。但如果受托人能够公平处理，则双方均可获得相当于启动资金2倍的回报。

在信任游戏正式开始前，研究人员采用了双盲研究法，对研究参与者使用催产素或鼻喷剂。仅仅是鼻喷剂，也对信任游戏的实验结果产生了重大影响：将所有资金交与受托人的投资人数量几乎增长了一倍。有趣的是，利用同款信任游戏进行的相关研究显示，接受他人的金钱委托这一行为本身，就会刺激受托人自然分泌的催产素水平上升；而催产素水平上升的幅度越大，受托人返还给投资人的金额就越高。因此，催产素对投资人和受托人双方的行为均发挥了作用，对信任与互惠均有影响。这些研究表明，通过同步的催产素激增，可以很快达成相互间的信任与合作。

自催产素原始研究以及信任游戏的报告于2005年在《自然》（Nature）杂志上发表以来，出现了大量该实验的变形形式。比如，我们现已了解，催产素不仅使人们在金钱方面相互更加信任，而且在个人隐私方面也更加信任，信任程度增幅高达44%。有趣的是，与刚刚遇到的人分享自己生活中的重要秘密，这一简单的行为会增加你体内催产素的自然循环水平，同时会提高你对对方能够为你保守秘密的信任程度。所幸，我们也了解到催产素不会不加区分地诱发信任，以致人们盲目受骗、被人利用。催产素对信任关系很敏感，比如那些让你觉得他人属于投机分子或在某些方面不负责任的微妙信号。因此，请放心，即便是催产素通过办公室的通风系统弥漫在空气之中，你也还是能察觉到那些微妙的暗示信号，能够发现他人是否值得信任。

接下来，研究人员进一步检视了催产素对人类相互间信任程度是否敏感。就此方面，我可以说，在催产素的影响下，你会对他人的眼神，尤其是微笑，特别是那些很微妙的笑容，具有更高的敏感度。也许正是因为你对他人的微笑和眼神给予了更多关注，所以你能更好地体会他人的感受，而且总体上会觉得他人更具吸引力、更值得信任。同时，你还会对与积极性联结的因素变得尤为敏感，比如爱和亲吻等词语。结合使用鼻喷剂（与安慰剂相对照）以及大脑成像的手段后，研究人员发现催产素还能够调节杏仁核的活动。杏仁核是与情绪处理相关的大脑深层皮质下结构。尤其明显的是，在鼻喷剂的影响下，杏仁核中的威胁探测功能会被抑制，而积极寻找的功能则被放大。考虑到催产素的抑制效果，催产素鼻喷剂有助于应对压力较大的社会情境，比如发表即兴演讲或是与配偶讨论某个冲突颇多的话题。研究暗示，在催产素的作用下，在面对类似上述棘手情况时，皮质醇——也就是所谓的应激激素——水平会降低，因此能够有更加积极的表现：你能够说出自己的感受，与对方有更多的眼神交流，做出更多的友好手势。相关研究显示，此类友好行为可以提升催产素的自然分泌水平，由此抑制应激性心跳加快及血压升高，减轻沮丧感，提升痛阈。

更加普遍的情况是，催产素抑制被视为温血动物反应的主导因素，该反应是与更为人熟知的应激反应形成最鲜明对比的一系列大脑与身体反应。应该承认，遇见陌生人有时确实有些让人害怕。回想一下你第一天到新学校上课或到新公司上班的感觉。突然之间，你被迫进入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群体。即便某个人貌似友善，你也很难搞清楚他的真实意图，他是否会帮助你？或者会以某种方式利用你？毕竟，人本性贪婪，会有形形色色利用他人的方式。催产素既能够减轻可能令你逃避与陌生人沟通的恐惧，又能够增强你与他人产生联结的技巧。如前所述，催产素并非盲目发挥作用。它确实能够让你更信任他人。通过眼神交流以及对微笑——类似眼之所见的明显刺激——的密切关注，你对于他人是否可信的直觉变得更加可靠。在催产素的协助下，你不会因为恐惧和怀疑而避免接触所有陌生人，而是能够识别出表明他人善意的线索，然后以同样的善意去对待他们。所有人都需要社会联结——不仅是出于繁衍后代的需要，也出于生存和有所成就的考虑。因此，催产素一直以来都被称为“了不起的生命促进者”。

催产素还可以越过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就是说他人的催产素流动能够激发你体内的催产素分泌，生物学同步由此发生，开始相互关注、关切与回应。

关于婴儿与父母的研究为催产素在同步过程中发生增减的事实提供了最清晰的证据。当孩子与父亲或母亲交流时，双方有时会真正地相互吸引，有时又并非如此。当孩子与父母真正同步时，他们之间的协调动作与情绪显示出非常多的积极联结。想象一下，父母亲吻着自己的宝贝，逗弄婴儿的小手小脚，对着宝宝微笑，以充满母爱的语调对着宝宝说话。这些父母对孩子关怀备至。当他们逗弄宝宝、对着他们喃喃自语的时候，也在密切注意婴儿的面部表情变化，以便了解婴儿是否喜欢他们这样的亲近方式。随着父母充满爱意的逗弄，关注着父母的宝宝们会咿咿呀呀、咯咯大笑。积极联结在父母与婴儿间产生。

当然，不是所有的婴儿——父母互动时都如此美好，也会出现一些特殊的情况。一些父母极少与宝宝有眼神接触，无论在语言表达还是非语言表达方面，都很少表现出积极情绪。这样的婴儿——父母互动的调适性较差，联结较少。即便在那些罕有的联结时刻，所产生的联结也明显有很多消极意味。把他们联结在一起的是相互间的烦恼或淡漠，而非对彼此的爱。

事实证明，积极行为同步——婴儿与父母（通过眼神交流以及充满爱意的触碰）一起大笑、微笑、喃喃细语——与他们之间的催产素同步同时出现。研究人员在某次面对面的婴儿–父母互动录影前后，分别测量了父亲、母亲和婴儿唾液中的催产素水平。在那些彼此产生了积极性联结的婴儿–父母组，催产素水平也保持同步。在没有出现积极性联结的组中，则没有看到催产素水平同步的情况出现。

因此，积极性共鸣可以被视为某一世代微妙的生物化学趋向性影响其下一代的途径，以形成持久且通常是不变的纽带关系。同时，催产素水平会在非亲属人群——甚至是刚刚对彼此产生信任感的完全陌生的人之间——发生情感联结时起伏。爱、积极性共鸣，同样可以被视为构筑富于爱的社群的途径。我们知道，爱能够建立持久的精神慰藉。 建构理论的核心原则在于，爱能够建立持久的精神慰藉——这在一项非常有趣的研究中得到了证实。该研究的对象是啮齿类动物。研究显示，老鼠妈妈与幼崽之间的积极性联结和同步，与人类父母和婴儿间的情况类似。老鼠妈妈对幼崽的精心呵护体现在对新生小老鼠仔细的舔舐和清洁上。当老鼠妈妈舔舐、清洁幼崽时，这只小老鼠对于催产素的敏感度增强，比如该幼崽杏仁核及其他大脑皮下区域深处的催产素受体数量会增加。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受到良好照顾的老鼠幼崽，长大以后行动会更稳健，胆子更大，更有好奇心。该项目的研究人员确认，正是充满爱意的联结经历，决定了下一代的大脑与行为特性（即它们的催产素受体以及冷静的行为），这绝不仅仅是共同基因的简单作用而已。交叉养育研究也得出了类似的结果，即便老鼠妈妈养育的并非自己的亲生幼崽，它对幼崽的关注程度仍然会影响到幼崽大脑对催产素的敏感度，以及该幼崽长大后是行为焦躁还是表现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