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关于国航员工牛某某大闹头等舱的信息满天飞。一开始,大众表示难以理解牛某某的做法,认为其言行过激,污蔑他人。
随着乘客“李亚玲”进一步发布“牛某某是双相”等信息,再加上一些所谓专家、专业人士称之为“精神病”,大众一片哗然,关注点随之发生了转移:“精神病”患者可以随意乘坐飞机吗?该不该限制?会不会造成安全隐患?
且不说这位乘客李亚玲擅自将牛某某的疾病信息、个人隐私在网络上公开是否违反了道德,甚至触犯了法律法规;她的这个举动已经引发了大众对于双相情感障碍等所谓“精神病”的误解和恐惧,甚至对于双相情感障碍这种疾病开始了污名化!这极为不妥!
作为一名临床15年、曾任担任广州公立三甲医院精神心理科主任的精神心理科医生,我必须负责任地为双相障碍的患者正名:
被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的患者并不可怕,他们在公共场合攻击他人的可能性很低,而且所谓的攻击实质上是被动防御,请大家不必恐惧,更不要歧视!
这两天,《新京报》、南方卫视就这个话题采访了我的看法,我作出了专业分析,并郑重地发出了以上呼吁。
到底什么是真正的双相情感障碍?很多人对此非常不了解,多家权威媒体甚至在报道中把疾病的名称写错了,写成了“双向情感障碍”,可见大众对该疾病有了解甚少。
双相情感障碍又被称为“躁郁症”,大众直观地感受就是患者一时抑郁,一时又躁狂,情绪失控时会攻击他人。这个理解实际上是有失偏颇,甚至可以说是误解。
真正的双相障碍的患者确实有轻躁狂/躁狂症状,核心表现“三高”:情感高涨,持续的兴奋感和喜悦;思维奔逸,口若悬河,夸夸其谈;意志活动增强,充满精力不知疲倦。
总之,躁狂或轻躁狂发作时,他们往往是非常高兴甚至是兴奋的,自我感觉良好,不会轻易与人发生冲突,这才是真正的“躁狂”;并不是很多人理解的暴躁、骂人,甚至打人。
但是,很多临床精神科医生对此也缺乏认识,一旦发现来诊者有过大发脾气、打人毁物等行为,就认为是躁狂发作,从而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
这就是我多次分析的双相障碍“过度诊断”或“泛双相化”的问题,许多精神科大夫认为这是非典型双相,但精神科专业领域,在体制内权威精神科大夫之间,大家也有分歧,比如国内精神科四大巨头的上海精神卫生中心的颜文伟教授和华西精神卫生中心的孙学礼教授也对此有过深刻的批判。
所以,从牛某某的行为和过往信息上来看,她很可能并非典型的双相情感障碍。她之所以患病,在某些场合下情绪异常激动,很可能是其成长经历和任职空乘人员期间遭受过心理创伤,不排除是一些违反航空规则的乘客带来的心理创伤。
所以,每当遇到她认为他人不遵守规则、不合理的情景时,便容易激活其创伤,产生强烈的负性情绪和不安,敏感易怒,言语容易失控,不排除可有类似于某种程度短暂的妄想状态(称部分乘客“密谋”打她等)。
对于这种情况,她更应该被诊断为抑郁症伴发偏执型人格改变,也符合我们机构提出的病因学新诊断——创伤后应激反应失调(PTSRD)。
可能有的读者问,既然她敏感、易怒、容易激动,是否也会对公共安全造成影响呢?
影响并不大。有偏执型人格改变的患者虽然敏感、多疑,容易把别人的无意或好意当成坏意,所以情绪波动大,容易发脾气,在创伤被激活时甚至有一定的攻击行为。但必须强调的是,这类患者的攻击行为属于被动防御,也就是感到自己被侵犯、伤害时才会作出防御性攻击,而且,主要针对家人、密友这类亲近的、安全的人。
而在公共场合时,他们可能会情绪激动,言语过激,但他们往往清楚知道攻击行为会带来的后果,一般会有所控制;很多患者甚至非常自卑,不愿意出门社交,陷入自闭。
就像这次事件的主人公牛某某,虽然她面临一系列刺激而不停地指责、谩骂,烦躁不安,但其始终没有做出伤害他人或影响航班安全的行为。这类患者对外界的伤害其实很低,并不会高于大多数正常人。
总之,无论牛某某是不是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在病情缓解甚至稳定期,法律上都没有也不应该限制她乘坐飞机等公共交通的自由。不过,为避免他们与外界发生冲突,最好有与患者关系较好的亲友陪同,及时安抚其情绪,避免类似的事态发生。
在此轮热议中,我再次深深地感受到大众对双相情感障碍等精神心理障碍患者的歧视和污名化。
从本质上看,牛某某“大闹头等舱”是源于部分乘客不遵守航空规则,经空姐提醒后仍未结束通话。牛某某出于曾作为空乘人员的专业素养,出于对于航空规则的坚持,她一跃而起,愤愤不平。
换言之,她的初衷是善意的,甚至可以说是正义的,只是表达的方式过于极端。但当时周边的乘客从未认可她的初衷,完全忽视了在航班上违规使用手机引起的安全隐患。
“这种情况,经常坐飞机的朋友就知道,其实很常见,对吧?不存在危害航空安全,对吧?”乘客李亚玲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可见她对航空规则的漠视到了何等程度。
有这样想法的不只她一人,绝大部分乘客,此次事件的看客都是这种心态:离起飞还有20分钟,打个电话有什么不可以?发生过相关事故吗?何必小题大做?
也正因如此,人们的舆论热点才会集中在所谓的“精神病人”对公共安全是否有害,而不是如果飞机开始滑行了还违反使用手机的话,将会带来有多大的安全隐患!
当然,我不是全然为牛某某的行为开脱。对精神心理障碍患者的理解和包容并不代表纵容,如果对于他们在意识清楚的情况下出现的违法行为不给予惩罚,也会纵容其类似的行为,这就是心理学上所谓的“疾病获得性收益”问题。
因此,虽然牛某某出手阻止的目的是好的,但她的言行确实过于激烈,也导致其余乘客的不满。这又进一步刺激了她,令其情绪更加失控。根据多位乘客的叙述,牛某某在航班过程中也违反了不少乘客规则,对其它人造成了烦扰。
根据网友们扒出的历史,牛某某在其它公共交通上也有过此类过激行为,甚至因辱骂警察遭受法律惩罚。
精神疾病患者只要具备完全的民事和刑事责任行为能力,只要违反了法律法规,也应该一视同仁,接受惩罚。但并不能因为对他们排斥、歧视和污名化。更不能继续对其谩骂、耻笑、甚至对其家人也进行攻击。
另外,在此轮舆论风暴中,有不少媒体报道将精神疾病和“精神病”混为一谈,动不动就采用“精神病”“精神病人”作为标题,甚至有精神科医生也直指“牛某某就是精神病人”,“这类精神病人”。
精神疾病范围极广,重至精神分裂,轻至烟瘾,都可被称为精神疾病。把这些人群都叫做“精神病”,合适吗?
至于双相情感障碍,的确,精神科临床中,双相障碍属于6类重性精神病之一。在医疗专业的语境下,称其为重性精神病患者并不为过,但是,实际上,称之为重性精神疾病更为稳妥。
当涉及公众话题,尤其是“精神病”这个词被污名化的今天,公开发表言论时,是否应该考虑“精神病”这一措辞到底意味着什么?会给精神心理障碍的患者带来何等压力和不便?
“精神病”在大众口语中是一句骂人的话,普通老百姓对这“精神病人”的第一反应是疯疯癫癫,行为失常,精神错乱,要躲远一点。如果还要对这部分重症患者冠以“精神病”的标签,让他们备受歧视,加重病耻感,对病情难道不是百害而无一利吗?
而且现在,精神障碍的患病率高达17.5%,从统计学角度,每5.5个人中就有一名精神障碍患者,也就是说我们的亲朋好友中都可能有这样的人,所以如果我们歧视他们,实际上就是歧视身边的人。
关于精神医学,精神病学,精神疾病和精神障碍的概念和区别,我曾经撰文分析,并提出“精神病学”应在临床上消失!
而且,大众应意识到,所谓的精神疾病诊断只是从现行精神病学角度出发的、具有局限性的标签,而精神病学甚至精神医学的发展现在还有很大局限性,比如多数精神心理障碍是症状学诊断,还不能深入地展现问题的本质,更不能代表患者的全部,决定其一生!人们对待精神心理障碍的患者时,应该保持更多的理性、理解,他们需要更多的善意。
此次事件引起这么大的轰动,部分网友的辱骂、攻击很可能会对牛某某造成很大的创伤。一来她可能因此陷入重度抑郁,出现意外;二来也可能因外界的恶意和不理解,逐步由偏执型人格改变发展成偏执型甚至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真的对其身边人的造成伤害。这样的结果都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另外,从该事件可以看出国航对员工的心身健康并没有足够的重视。4年前,德翼航空副驾驶员卢比茨涉嫌蓄意撞毁客机事件,他便是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继发重度抑郁症患者,当然在此我要澄清,卢比茨驾机撞山的行为是因为他是一名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患者,而非抑郁症所致。所以如果我们要重视航空人员的精神心理健康问题,更应该重视排查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患者。
因此,航空公司一定要高度重视员工的心身健康,不能再流于形式,否则悲剧可能还会发生。
在文章最后,再次呼吁大家不要再将双相情感障碍等同于所谓的“精神病”,不应对这部分患者歧视、排斥、恐惧。
换个角度想,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其实是受害者,他们大多原本内心善良,对道德、行为规范要求特别高,但遭受来自原生家庭、校园、社会和互联网等方面的叠加性心理创伤后罹患疾病,他们值得被理解和接纳!
而且,双相障碍并不是绝症。我们机构基于多学科诊疗模式(MDT),结合多年的临床实践经验发现,双相情感障碍背后的根源是叠加性心理创伤及病理性正性情绪体验的病理性记忆。通过深度催眠下的病理性记忆修复术进行修复后,是可以让患者高效康复的。
即使只采取临床药物治疗,也有很多患者通过家属的自我反省和提升,坚持服药,调整心态,结合家人和亲友的支持,逐渐康复。
更可况,由于过度诊断的问题,所谓的双相患者很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双相。
最后,我再次呼吁,精神科医生在下双相情感障碍的诊断时一定要慎之又慎,尤其是在“精神病”日益被污名化的今天。否则会使患者的病耻感加重,恶化病情。治病不治人,不想病人所想、知病人所知,这是对我们精神科权威性的摧毁,是医学的悲哀!
文章来源于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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