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与团体中的SFBT提问路径
知识卡简介：本节聚焦在家庭与团体情境中，如何使用循环式提问、多视角尺度与相互赞赏，促进系统内的协作与目标一致。强调在中国文化脉络下的可操作性与伦理边界，帮助咨询师把SFBT的“语言即干预”原则用于多方会谈与群体工作。
一、学习目标
- 准确理解并区分：循环式提问、多视角尺度、相互赞赏的概念与用途。
- 掌握一套在家庭/团体会谈中可直接使用的提问脚本与会谈流程。
- 能在不同立场的家庭成员间协商“有用目标”，并以尺度与例外追踪进展。
- 识别常见误区（如站队、过度正向化、将循环提问误作交叉质询），并知道如何避免。
- 在伦理与文化框架内，处理保密边界、未成年人同意与风险转介。
二、核心概念与理论基础
1）循环式提问（circular questioning）：通过询问一个成员如何看待另一成员的行为、感受与变化迹象，促使系统内多角度观察与相互理解，降低责备、放大资源与例外。
理论来源：Tomm提出的循环式提问强调系统内信息循环、差异化与新意义的生成，有助于改变互动模式（Tomm, 1987）。SFBT保留其合作、好奇与差异化的精神，服务于“目标—例外—下一步”的结构。
2）多视角尺度（multi-perspective scaling）：在0–10的量表上，从不同成员与“假想他者”的视角为目标、进展或信心评分，并追问“为何不是更低”“上升0.5需要什么”。
理论与证据：尺度化是SFBT核心技术之一（De Jong & Berg, 2013；Trepper et al., 2010）。反馈知情实践显示，简短量表与会谈内评分能提升对进展的敏感度与干预匹配（Miller & Duncan, 2004；APA EBPP, 2006）。
3）相互赞赏（mutual compliments）：以具体、可观察的例证，邀请成员对彼此的有效努力进行命名与肯定，强化“系统自我效能”。
理论与证据：SFBT中的赞赏是一种聚焦证据与资源的反馈，属于共同因素中的期望与关系成分（De Jong & Berg, 2013；Wampold, 2015）。
4）系统与目标一致：以具体、可观察、由来访者主导的“有用目标”作为家庭/团体会谈的共同锚点，减少“谁对谁错”的争执，把注意力转向“可行的下一步”。
与取向对话：SFBT并非经典结构式家庭治疗那样重塑边界（Minuchin, 1974），而是通过语言与微行为促进功能性变化。对“深层因果”的探索不作为必要条件；强调“有效即足够”（de Shazer, 1985, 1991）。
三、会谈流程：家庭/团体场景的SFBT“对话地图”
- 开场与契约：明确会谈目的、时间、参与规则与保密边界；快速收集每位成员“想要更好一点的迹象”。
- 目标协商：把问题语言转化为目标语言，确保具体、可观察、与日常场景相连（如“晚饭前手机使用协定被遵守75%”）。
- 多视角评估：使用尺度化与循环式提问，形成对“当前位置—可行下一步”的共同理解。
- 例外探询与资源放大：定位“问题较轻/缺席”的时刻，细化谁做了什么、如何做到、可以如何复制。
- 相互赞赏与反馈：会谈尾段进行“观察—赞赏—任务”三步反馈，巩固有效尝试。
- 任务与随访：选择低成本、可观察的下一小步，约定随访方式与尺度追踪。
四、提问脚本库（可直接带入会谈）
五、案例一：初中生“网游冲突”的家庭会谈
背景：上海某家庭，初二男生小凯晚间沉迷手游，父母与外公轮番监管引发争吵。家庭希望减少争吵、提高作业完成度与睡眠规律。
目标协商：将“沉迷手机”转化为目标：“工作日晚饭后到9点，手机使用不超过30分钟；9:30前洗漱上床；本周至少3晚达成。”
多视角尺度：
- 咨询师：“目前达成度0–10分？” 小凯：3分；妈妈：2分；外公：4分。
- 循环追问：“外公，若升到3.5分，您会先注意到什么？” 外公：“他会主动把手机放在餐边柜。”
- 咨询师：“小凯，你觉得做到这点的第一步是什么？” 小凯：“吃完饭给自己设个20分钟闹钟。”
例外探询：发现周三补习后回家较累，手机使用自然减少。细化“累→先洗澡→放松→不太想玩”的链条，安排复制周三的入睡流程到周一、周四。
相互赞赏：
- 妈妈对小凯：“昨天你提醒我‘别盯着看’，我退回厨房，这是我第一次做到。”
- 小凯对外公：“您把音量调低，我更容易写作业了。”
任务：
- 行为：饭后手机放餐边柜，设20分钟计时；9:15闹钟提醒洗漱。
- 支持：外公19:30以后把电视音量调到“20以内”；妈妈只在9:20提醒一次。
- 监测：每晚由小凯自评达成度（0–10），周末全家回顾“为什么不是更低”。
成效追踪：两周后平均从3分升至5.5分；冲突减少，父母减少指责，保持随访以巩固。
六、案例二：夫妻“冷战循环”的目标对齐
背景：深圳夫妻，因育儿理念不同而长期冷战。共同目标：恢复基本沟通礼仪与每周一次“十分钟家务分工会”。
循环式提问：
- “太太，如果本周冷战下降1分，公婆会最先注意到你们做了哪件小事？”
- “先生，如果太太看到你做了那件小事，她会如何评价你的努力？”
尺度与例外：先生自评沟通2/10，太太估其为1/10；咨询师追问“为何不是0”，先生举例：昨晚主动倒垃圾。将此例外扩展为“固定晚餐后十分钟各做一件小家务+口头确认”。
相互赞赏：以“看得见的努力”为标准：太太赞赏先生“昨天按时回家吃饭”；先生赞赏太太“把争议留到十分钟会议再谈”。
任务：本周启动“十分钟家务分工会”（周三、周日），每次结束互评分数上升0.5所需的下一步。
七、案例三：班级小组的同伴冲突
背景：初一班会小组中四名学生互相起绰号、在微信群“拉群嘲笑”。学校心理教师组织一次性团体微介入（30–40分钟）。
会谈结构：
- 开场：共同目标为“接下来一周，班级微信群零嘲讽、零拉群”。
- 多视角尺度：每人对“本周微信群文明度”打分，并估计班主任会打几分，比较差异。
- 例外：回忆一次共同完成班级海报、互动积极的时刻，提炼“彼此提醒+表情包替代嘲讽”的脚本。
- 相互赞赏：每人对右侧同学说出一个具体优点（如作业整齐、篮球组织能力），现场命名“可观察证据”。
- 任务：设立“文明提醒人”轮值，每天截图记录“文明发言示例”1条；周末班会公开赞赏。
八、实践操作清单（家庭/团体）
- 会谈前：
- 确认参与者、角色与决策权；收集各自的“想要更好”的微目标。
- 完成告知同意（含保密边界、未成年人同意与必要时的信息共享）。
- 会谈中：
- 优先建立“有用目标”；使用循环式提问生成新视角而非判定是非。
- 使用多视角尺度（自评/他评/假想第三人）并追问“为何不是更低”。
- 定位例外并具体化（谁/何时/何地/做了什么/微提示是什么）。
- 组织相互赞赏，要求证据化与与目标相关联。
- 会谈后：
- 记录SFBT式进展笔记：目标、尺度变化、例外脚本、任务与随访计划（De Jong & Berg, 2013）。
- 使用简短工具（如SRS/ORS）收集联盟与功能性反馈，并在下次会谈微调。
九、常见误区与纠偏
误区1：循环提问=交叉质询。纠偏：循环提问的目标是生成新信息与差异，不是抓把柄或评判。语气保持好奇与尊重（Tomm, 1987）。
误区2：相互赞赏=空泛夸奖。纠偏：要求“证据化赞赏”，与具体目标挂钩，如“昨晚你提前10分钟放下手机”。
误区3：强求一致目标。纠偏：允许“最低可接受共同目标”（例如“将争吵音量降至室内谈话水平”），并尊重个体目标差异。
误区4：只讲正能量、忽略风险。纠偏：SFBT强调“有效即足够”，但当存在自杀风险、严重暴力或精神病性症状时，应立即按机构流程风险评估与转介（APA, 2022；WHO, 2019）。
误区5：尺度化=打分结束。纠偏：分数只是起点，关键在于“为什么不是更低”和“上升0.5需要什么”的过程性追问。
十、文化与伦理要点（中国情境）
- 家庭角色与尊长文化：在三代同堂场景中，先向长辈征求看法再邀请年轻人补充，有助于降低防御；保持对年轻成员的发言空间与自决权。
- 保密边界：家庭与团体会谈的保密是“相对的”。会前明确“会谈内的信息在系统中如何共享”，遇到安全风险或法定报告义务时必须披露（APA Ethics, 2017）。
- 未成年人同意：依照本地法规与学校政策执行家长知情/同意；与青少年协商其“可控信息范围”。
- 语言适配：奇迹问句可改为更符合文化的措辞，如“如果明天一切顺一点，家里会先出现哪一个小不同？”
十一、适用范围、证据与局限
证据概览：系统综述与元分析显示，SFBT在抑郁、焦虑、学校与家庭议题上总体呈现小到中等效应，具成本效益与短程优势（Gingerich & Eisengart, 2000；Kim, 2008；Franklin et al., 2012）。
- 适用：家庭沟通与亲子冲突、学校团体微介入、EAP与时间受限场合；与动机性访谈（MI）及CBT行为策略可互补。
- 局限：对高风险个案（急性自杀、严重物质依赖、精神病性症状、家暴高危）不宜作为单一一线干预；研究异质性提示需要注意情境适配与随访维持。
十二、练习与作业（可用于带教）
角色扮演A（家庭）：三人一组（父/母/青少年）。用“循环提问+多视角尺度+相互赞赏”完成10分钟微会谈。记录：1）每个成员的分数；2）两个例外线索；3）一个下一小步。
反思B：回看自己的问题是否偏向“谁错了”。将其中三个问题重写为“目标—证据—下一步”结构。
工作表C：制作“相互赞赏清单”，要求每条包含具体行为、时间点与对目标的贡献。
十三、记录与进展笔记模板（SFBT式）
- 目标：以可观察语言描述（谁/在何处/做什么/频率或时长）。
- 尺度：每位成员的当前分数+“为何不是更低”的证据。
- 例外：本周至少一个例外的具体脚本。
- 相互赞赏：每位成员1条证据化赞赏。
- 任务：下一小步（低成本、可执行、可观察）与责任人。
- 风险与转介：是否存在需要分级管理或跨专业转介的风险（APA, 2022；WHO, 2019）。
十四、进阶应用：团体中的“多视角尺度”三连
- 问题1（自评）：本组“合作氛围”0–10？
- 问题2（他评假想）：你估计组内最沉默成员会给几分？为何？
- 问题3（微步）：让分数上升0.5，你个人能做的最小动作是什么？谁能给你一个提醒？
十五、伦理与风控提示
告知同意：说明SFBT取向、在线/线下流程、数据与隐私、可替代方案；明确家庭/团体保密边界与例外（APA Ethics, 2017）。
分级照护与转介：当出现自杀意念计划、精神病性症状、严重家暴风险或成瘾失控时，优先安全、即时转介与跨专业协作（APA, 2022；WHO, 2019）。
诊断语言对齐：在不进行诊断的前提下，用DSM-5-TR/ICD-11的症状与严重度语言与校方/医疗方沟通，并在会谈内保持目标化表述。
十六、与其他取向的互补
- 与CBT整合：用SFBT快速目标化与例外，接入CBT的行为激活、问题解决与家庭作业，提升可执行性（Franklin et al., 2012）。
- 与MI互补：MI强化改变动机与自主性，SFBT将动机转化为“下一小步”的证据链（Miller & Rollnick, 2013；De Jong & Berg, 2013）。
十七、关键要点小结
- 循环式提问=生成差异与新意义；避免评判。
- 多视角尺度=把“分数差异”转化为“可行线索”。
- 相互赞赏=证据化、与目标相连，强化系统自我效能。
- 以“有用目标”为锚，贯穿会谈结构：目标—尺度—例外—赞赏—任务。
- 遵循EBPP与伦理，遇风险先安全，必要时转介与协作。
参考文献（精选）
- APA. (2006). Evidence-based practice in psychology.
- APA. (2017). Ethical Principles of Psychologists and Code of Conduct.
-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2022). DSM-5-TR.
- WHO. (2019). ICD-11.
- De Jong, P., & Berg, I. K. (2013). Interviewing for Solutions (4th ed.).
- de Shazer, S. (1985, 1991). Keys to Solution in Brief Therapy; Putting Difference to Work.
- Franklin, C., Trepper, T., Gingerich, W., & McCollum, E. (Eds.). (2012). Solution-Focused Brief Therapy: A Handbook of Evidence-Based Practice.
- Gingerich, W. J., & Eisengart, S. (2000). Family Process, 39(4), 477–498.
- Kim, J. S. (2008). Research on Social Work Practice, 18(2), 107–116.
- Miller, S. D., & Duncan, B. L. (2004). Feedback-Informed Treatment.
- Miller, W. R., & Rollnick, S. (2013). Motivational Interviewing (3rd ed.).
- Minuchin, S. (1974). Families and Family Therapy.
- Tomm, K. (1987). Interventive Interviewing.
- Solution-Focused Brief Therapy Association (2013). Core Competencies of SFBT Practition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