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识别与分级管理:自杀与精神病性

快速评估自杀意念、计划、手段与保护因素;出现精神病性症状时立即转介,优先安全(APA, 2022;WHO, 2019)。

正文内容

风险识别与分级管理:自杀与精神病性(SFBT视角下的危机优先与安全桥接)

本知识卡面向心理咨询师与心理学专业学习者,提供基于证据的自杀风险与精神病性症状的快速识别、分级管理与转介要点,说明在焦点解决短期治疗(SFBT)框架中如何把安全置于首位,并以目标化、资源化语言协助稳定与过渡。核心原则:安全优先、跨学科协作、测量知情、文化敏感、记录规范。

学习目标

  • 准确定义并区分自杀相关概念、精神病性症状及相关临床“红旗”信号。
  • 掌握基于证据的简明评估路径:询问要点、危险性与保护因素整合、风险分级与处置。
  • 在SFBT取向下,知道何时暂停常规技术(如奇迹问句),转入危机干预与转介;何时与如何回到以目标为中心的微小改变与安全计划。
  • 理解与DSM-5-TR/ICD-11语言的对齐,规范记录与告知同意的保密例外。

为何在SFBT课程中强调本主题

SFBT强调“有效即足够”的短程与可行改变。但当出现自杀高风险或精神病性症状时,首要任务是安全与医学评估。SFBT的合作与目标化语言可以用于危机后的稳定阶段(如安全计划的微步骤、保护性因素的放大、尺度追踪),但不能替代系统化的风险评估与医学转介。

一、关键概念与证据快照

术语与定义(对齐DSM-5-TR/ICD-11)

  • 自杀意念:有关主动结束生命的想法,从被动(“如果我不在了就好了”)到主动(有具体计划与意图)有不同强度。
  • 自杀计划/意图/手段:计划的具体性与可行性、意图强度、获取致命手段的便利性是急性风险评估关键。
  • 既往自杀企图:最稳健的未来风险预测因子之一。
  • 非自杀性自伤(NSSI):不以致死为目的的自伤行为;与自杀风险相关但不等同。
  • 精神病性症状:妄想、幻觉、思维/言语紊乱、明显行为紊乱或紧张症;可见于精神分裂谱系、情感性障碍伴精神病性特征、物质/躯体因素所致等。
  • 急性高危信号(红旗):具备可行计划与手段、强意图、不可接触的绝望/激越、指令性幻听(尤其命令自/他伤)、严重紊乱与自我照料缺失、近期企图、严重物质中毒等。

证据要点

  • 自杀风险预测的总体准确度有限,单一风险因子或量表难以可靠预测个体结局,需综合多源信息与动态评估(Franklin et al., 2017)。
  • 评估自杀不会增加自杀风险,主动询问是安全且必要的(Dazzi et al., 2014)。
  • DSM-5-TR将“自杀行为”(Suicidal Behavior Disorder)列为需进一步研究的实体;临床上应关注共病(抑郁、物质使用、精神病性症状)与情境压力(APA, 2022)。
  • ICD-11提供精神病性障碍、物质所致精神障碍的诊断语言,利于跨专业沟通与分级照护(WHO, 2019)。
  • 分级照护与安全计划干预(如Stanley-Brown模式)可降低后续自杀行为风险,建议在危机后快速实施并随访(Stanley & Brown, 2012)。

二、自杀风险的快速识别与分级路径

评估总则(与SFBT整合)

  • 先安全后技术:出现急性高危信号时,暂停奇迹问句/深度例外探询,转入结构化风险询问与转介。
  • 直接、清晰、无评判:用开放而直接的语言询问意念、计划、手段与意图;避免模糊与回避。
  • 动态、情境化:风险是动态的,结合近期变化(丧失、疾病、法律/学业事件)、物质使用、社会孤立与保护性因素。
  • 测量知情:可用简短量表筛查并追踪(如C-SSRS、ASQ、PHQ-9第9题),但不单独用于处置决策。
  • 合作与自决:在不危及安全的前提下,邀请来访者参与安全计划与下一步选择,提升可行性与依从性。

五步评估(参考SAFE-T框架,结合SFBT语言)

  1. 识别风险因素:既往企图、精神障碍/物质使用、绝望/激越、指令性幻听、近期重大应激、致命手段可及性、社会隔离、慢性疼痛等。
  2. 识别保护因素:家庭/同伴支持、照顾责任、宗教/价值观、问题解决技能、治疗联盟、可获得的帮助。
  3. 直接询问当前风险:意念(频率、持续性)、计划(具体性、时间、地点)、手段(可得性)、意图强度、准备行为、饮酒/药物、近24–72小时变化。
  4. 风险分级与处置:综合1–3步信息,决策低/中/高风险与对应行动(见下表)。
  5. 记录与随访:记录关键要素、告知同意与保密例外、协商的安全计划、转介与沟通、复评时间点。
风险级别 临床特征(示例) SFBT姿态与语言 立即行动 场所
无计划/无意图;被动意念;有稳定保护因素;无致命手段可及 合作式目标化:放大保护因素,尺度化安全感,微步骤增强支持 制定书面安全计划;限制手段;约定随访(24–72小时至1周) 门诊/学校/社区
有意念与模糊计划;近期应激/酒精;保护因素不稳 以安全为目标的SFBT提问(见下);增加支持者参与 紧密随访(24–48小时);家庭/同伴看护;必要时精神科评估 门诊+快速转介
高(急性) 具体计划、强意图、致命手段可及;不可接触的绝望/指令性幻听/近期企图 停止常规技术,简短稳定化语言;持续陪伴直至移交 立即联系应急资源与医疗救治;限制手段;告知家属/监护(依法律与同意框架) 急诊/住院

面向实践的提问脚本(示例)

  • 筛查开场:“我会直接问几个与安全相关的问题,以便共同制定最合适的支持。最近有过想死的念头吗?”
  • 具体化:“这些想法多久出现一次?每次大约持续多久?”“是否考虑过具体的方式?”“相关的物品/药物现在是否容易拿到?”
  • 保护因素:“在最难的时候,什么让你坚持到了现在?”“谁的陪伴对你最有帮助?”
  • 尺度化(适用于非急性):“0到10分,0表示最不安全,10表示很安全,现在你在几分?为什么不是更低?”“上升0.5分,需要哪一个最小的步骤?”

安全计划要点(危机后SFBT桥接)

  • 识别个体化预警信号与自我安抚方法(如呼吸、离开触发情境)。
  • 列出可联系的人与专业资源(依据机构预案与本地资源),明确优先顺序与联系方式。
  • 限制致命手段(药物锁盒、家属保管、环境安全);记录已采取措施与责任人。
  • 将目标拆分为最小可行步骤(SFBT风格):例如“今晚22:00前把家中散装药物放入上锁盒子,由姐姐保管”。
  • 约定复评时间与方式,使用简短量表追踪(如C-SSRS短表;PHQ-9第9题变化)。

案例A(大学生,低-中度风险,SFBT安全桥接)

小林,19岁,大一,新环境适应困难,近两周有被动性意念(“消失就好了”),无计划或手段准备。PHQ-9第9题=1。其母每晚视频通话,舍友关系尚可。

  • 评估:无具体计划/意图;保护因素存在;无物质使用。
  • 处置:门诊层面安全计划+SFBT微步骤(联系班导师;每晚固定时间与母亲通话;加入社团一次做观察任务)。
  • SFBT对话:尺度7/10;“为何不是更低?”→“因为还有社团报名想试试”;任务→“本周完成一次报名并观察心情变化,记录1个有效细节”。
  • 随访:1周后复评,若恶化则升级处置。

案例B(农村来访者,高风险,立即转介)

张先生,45岁,债务压力,今晨独处,表述已选定方式(农药),家中有存放,语速缓慢、绝望,最近饮酒增多,拒绝保障承诺。

  • 评估:具体计划+可及手段+强意图;高危。
  • 处置:立即启动机构危机流程;劝离手段并由家属暂管;联系急救/急诊精神科;在安全移交前保持陪伴;按规定通知家属。
  • SFBT应用边界:不使用奇迹问句;可用简短稳定化语言(“我现在会陪着你,直到安全的专业团队接手”)。

常用工具(筛查与追踪,不单独决定处置)

  • C-SSRS(哥伦比亚自杀严重度评估):分层询问意念/行为,适合初筛与随访。
  • ASQ(Ask Suicide-Screening Questions):医疗环境的超简短筛查。
  • PHQ-9第9题:抑郁筛查中的自杀意念条目,用于风险线索与趋势监测。
  • 提示:量表不能“预测”个体结局,需与临床判断、情境信息整合。

常见误区与澄清

  • 误区:“谈自杀会把想法‘说出来’更危险。”→证据不支持,恰当的评估不会增加风险,反而有助于识别与干预。
  • 误区:“SFBT只谈解决,不谈风险。”→错误。当涉及安全,SFBT从属于危机流程;稳定后才回到目标化微步骤。
  • 误区:“量表分高=一定会自杀。”→错误。风险预测存在基率限制,应多源信息+动态复评。

三、精神病性症状的识别、限度与转介

识别与区分

  • 核心症状:妄想(被害、被控制等)、幻觉(多为言语性)、思维/言语紊乱、行为紊乱或紧张症、阴性症状(意志缺乏、情感平板)。
  • 病因谱系:精神分裂谱系障碍、重性抑郁/双相障碍伴精神病性特征、物质/药物所致(如甲基苯丙胺)、器质性障碍(癫痫、感染、代谢等)。
  • 文化考量:区分文化/宗教背景中的常见信念与固定妄想;必要时使用文化公式化访谈(CFI)并寻求跨文化咨询。

急性红旗(需快速医学评估/转介)

  • 指令性幻听促发自/他伤;强被害妄想导致报复/逃避行为;严重思维/行为紊乱导致自我照料失败。
  • 合并高风险状况:近期自杀/他杀意念与计划;物质中毒/戒断;产后数周内起病;快速恶化的兴奋/激越。
  • 显著意识状态改变(可能为谵妄/器质性原因)。

会谈策略与SFBT整合(稳定期)

  • 危机期:以安全与医学评估为优先;避免争辩妄想内容;使用简短、具体、可验证的信息;保持环境低刺激;联系家属与应急资源。
  • 稳定早期:与精神科协作,采用SFBT的微目标与尺度追踪,如“本周三前按医嘱服药满7/7天”“当声音出现时用的最有效策略1件事”。
  • 家庭参与:以合作式目标语言对齐支持者的角色(提醒服药、陪同复诊、触发情境监测),减少指责循环。

案例C(可疑首发精神病,快速转介+支持性SFBT)

李同学,18岁,军训后失眠两周,称“有人监视宿舍”,夜间听到“有人议论我”,课堂难以集中,学习功能显著下降。无明确自杀意念。

  • 评估:可能的精神病性体验+功能受损;需排除物质/器质性。
  • 处置:尽快精神科评估(早期干预团队);与家长沟通并安排陪同;咨询师保持联系以支持依从性与减压。
  • SFBT桥接:尺度“就医准备度”与“服药可行性”;微步骤如“明天上午完成挂号并携带既往检查单”。

案例D(物质所致精神病性,高危)

黄先生,27岁,近月断续吸食冰毒,出现强被害感与夜间听见“有人要抓他”,持刀在家警戒。伴冲动易怒。

  • 评估:物质所致精神病性高度可疑,存在对他人潜在风险。
  • 处置:立即联系应急与医疗资源;家属暂时撤离危险物品与避免刺激;入院评估与戒治。
  • SFBT应用边界:危机中不使用技术性提问;稳定后可用目标化语言支持戒断计划与社会支持重建。

筛查工具与提示

  • PQ-B/PRIME Screen:精神病风险状态社区筛查工具;阳性提示需进一步专科评估,非诊断
  • BPRS/PANSS:症状量化用于专科随访,非一线快速筛查。

四、分级照护与协作路径(SFBT在路径中的定位)

  • Level 0–1:低风险/稳定期——门诊+自助资源;SFBT用于目标化安全计划、放大保护因素、微行动与进展追踪。
  • Level 2:中度风险/功能受损——密集随访与家庭参与;必要时精神科评估;SFBT支持依从与生活节律重建。
  • Level 3–4:高风险/急性精神病性——急诊/住院与专科治疗;SFBT暂停;稳定后再进入整合式短程干预。

与DSM-5-TR/ICD-11语言的桥接

记录中使用诊断/风险语言与他学科沟通(如“重性抑郁障碍,严重度中-重,伴被动自杀意念;无计划/无手段”或“疑似首发精神病性障碍,需排除物质/器质性”),而在会谈内与来访者保持目标化语言(“让明天更安全的第一步是什么?”)。

五、记录规范、伦理与远程场景

记录要点(SFBT式进展笔记融合风险要素)

  • 主诉与功能:用可观察语言描述。
  • 风险评估:意念/计划/手段/意图、既往企图、保护因素、量表结果(如有)。
  • 临床判断与分级:低/中/高及依据。
  • 处置:安全计划、转介/会诊、家属沟通、应急措施、随访安排。
  • 同意与保密例外:危及本人/他人安全时的信息共享范围与理由。

伦理与胜任边界

  • 遵循告知同意与保密例外:当存在迫切危险时可为安全共享必要信息,事后向来访者解释。
  • 不在胜任范围内处理急性精神病性或高危自杀个案;应按照机构流程转介并寻求督导。
  • 避免在未经稳定的高危状态下实施深度回溯或挑战性技术。

远程/在线会谈的特别注意

  • 开场核验来访者实时位置、应急联系人与就近急救资源;平台加密与隐私告知。
  • 为高风险个案设定“掉线预案”(未响应即联系某联系人/应急服务)。
  • 屏幕共享尺度与安全计划模板,明确执行者与时限。

六、SFBT微技术:从危机到稳定的“安全优先”应用

  • 目标语言转换:从“我不想活了”→“今晚过得更安全的三个迹象是什么?”
  • 例外探询(稳定后):“什么时候这些冲动稍微轻一点?那时你做了什么/谁在场?”
  • 赞赏与回馈:具体化与目标相连(“你能在强烈情绪下拨打求助电话,这显示了你在保护自己的能力”)。
  • 尺度化追踪:将“安全感/希望感/服药依从”做0–10评分,用“为何不是更低”“+0.5需要什么”引导最小可行步。

微对话示例(稳定后,低-中风险)

咨询师:0–10分的安全感你在几分?来访者:4分。咨询师:是什么让它不是2或3?来访者:我把刀具放到邻居那了。咨询师:太好了,哪一个最小的下一步可以让它到4.5?来访者:把剩下的药交给姐姐保管,今晚之前。

七、常见难点对比与应对

  • 难点:来访者否认风险但线索矛盾(如“没事了”,却整理遗物)。
    应对:温和指出不一致,回到具体证据与可观察行为;必要时联系第三方核实(遵循伦理)。
  • 难点:家庭“羞耻”与隐瞒精神病性症状。
    应对:使用非污名化语言强调可治疗性与安全优先;提供家庭教育材料与参与方式。
  • 难点:农村致命手段(农药)易得。
    应对:与家庭协作实施环境限制(加锁/集中保管/移除),并记录执行责任人与时间。

八、快速清单(便携版)

自杀风险五问

  • 是否有想死?频率/持续时间?
  • 是否有计划?具体到何时何地?
  • 是否有可及手段?是否已准备?
  • 是否有过去尝试?何时/方式/致命性?
  • 现在谁/什么在帮助你坚持?今天能做哪一步更安全?

精神病性红旗六项

  • 指令性幻听(含自/他伤内容)
  • 固定被害妄想伴危险行为
  • 严重思维/行为紊乱或自我照料失败
  • 物质中毒/戒断背景
  • 产后急性起病
  • 意识状态改变(谵妄可能)

九、参考与延伸阅读

  •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2022). DSM-5-TR. APA Publishing.
  •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2019). ICD-11.
  • Franklin, J. C., et al. (2017). Risk factors for suicidal thoughts and behaviors: A meta-analysis. Psychological Bulletin, 143(2), 187–232.
  • Dazzi, T., et al. (2014). Does asking about suicide increase suicidal ideation? A meta-analysis. Psychological Medicine, 44(16), 3361–3363.
  • Stanley, B., & Brown, G. K. (2012). Safety Planning Intervention: A brief intervention to mitigate suicide risk. Cognitive and Behavioral Practice, 19(2), 256–264.
  • SAMHSA. (2020). SAFE-T Pocket Card: Suicide Assessment Five-Step Evaluation and Triage.
  • De Jong, P., & Berg, I. K. (2013). Interviewing for Solutions (4th ed.).
  • Trepper, T. S., et al. (2010). SFBT Treatment Manual for Individuals.
  • APA (2017). Ethical Principles and Code of Conduct; APA (2006). EBPP Policy Statement.

十、结语

当面临自杀或精神病性风险,咨询师的首要职责是识别、分级与安全转介。SFBT并不回避风险,而是在危机管理的基础上,以目标化与资源化语言协助来访者落实“最小可行的安全步骤”,并与医疗体系协作,支持稳定与功能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