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导与自我反思：立场性检视

督导与自我反思：立场性检视（Narrative Therapy 专题）

本知识卡聚焦叙事疗法实务中的“督导（clinical supervision）与自我反思（reflective practice）”，以立场性（positionality）检视为主轴，帮助学习者在去病理与合作姿态下，持续提升胜任力、伦理敏感与文化谦逊。内容兼顾证据基础、伦理依据与可操作工具，适用于在读/初入行的咨询师以及希望系统复盘叙事取向督导方法的专业人员。

理论依据（节选）：Falender & Shafranske（胜任力取向督导）；APA《心理服务临床督导指南》（2015）；ACA/ACES最佳实务；White（2007）“去中心—有影响力”的叙事立场；APA《多元文化指南》（2017）；Milne（2009）循证督导；Watkins（2014）督导成效综述；Safran & Muran（工作联盟修复）。

学习目标

• 准确界定“督导、立场性、文化谦逊、去中心—有影响力”的含义与相互关系。
• 在叙事取向下，设计可执行的督导契约、观察与反馈流程；选用合宜的评估与记录工具。
• 运用立场性检视与反思日志，识别并调适自身话语与特权对会谈的影响。
• 在伦理框架内处理风险、边界与转介；与DSM‑5‑TR/ICD‑11语言进行“最小必要”对接以服务跨专业沟通。

一、核心概念与定义

1. 督导（Clinical Supervision）

督导是以发展与保护公众为双重目标的结构化专业关系，强调能力发展、伦理与文化胜任、来访者安全与服务质量改进。典型要素包括：明确契约、目标设定、直接或间接观察、及时反馈、评估与文书记录。

参考：APA Guidelines for Clinical Supervision in Health Service Psychology（2015）；Falender & Shafranske（2004/2014）。

2. 立场性（Positionality）

立场性指咨询师/督导者在社会结构中的位置（如性别、阶层、民族、性取向、专业身份、机构权力）、个人价值与所受话语的影响。这些维度塑造我们如何理解“问题”、如何发问、以及与来访者/被督导者的权力关系。

参考：APA Multicultural Guidelines（2017）；福柯式话语/权力视角；叙事疗法对权力与话语的敏感性（White & Epston, 1990；White, 2007）。

3. 去中心—有影响力（Decentered yet influential）

叙事取向强调在会谈中去中心（尊重来访者/被督导者的话语与能动性），同时对方法、结构与伦理负责，提供“有影响力”的脚手架与安全框架。

参考：White, M.（2007）《Maps of Narrative Practice》。

4. 文化谦逊（Cultural Humility）

文化谦逊强调以好奇、终身学习与权力觉察面对差异，而非假定“已掌握”他者文化；在不对称关系中主动让渡话语空间，寻求协作解释模型。

参考：APA Multicultural Guidelines（2017）；DSM‑5‑TR Cultural Formulation Interview。

二、督导的证据基础与争议

• 已较一致的证据：督导与训练能提升受督者的技能、自我效能、对伦理与文化议题的敏感度；直接观察与行为性反馈优于纯口述汇报；结构化目标与评估促进技能迁移。
• 仍存在的争议：督导对来访者结局的直接因果证据有限，更多为间接证据（受督者能力→服务质量→结局）。这提示我们要保持谦逊、结合ROM/FIT与多源数据持续验证。

参考：Milne, D.（2009）Evidence-Based Clinical Supervision；Watkins, C.（2014）supervision outcomes综述；Miller等（FIT/ORS/SRS）反馈知情实践。

三、叙事取向下的督导原则

• 非病理化与问题外化：在督导中同样将“困难”外化，如“匆忙诊断”“权威话语挤压”，以降低羞耻并开放改进空间。
• 双重聆听：一方面倾听来访者/受督者的痛苦与风险，另一方面追踪其价值、意向、资源与独特结果。
• 可见化权力：显化督导权力差异，建立互评与申诉通道；强调“知情与可撤回的同意”。
• 定义性仪式/外部见证：在小组督导引入见证结构，让同侪用“价值与意向”语言回应，巩固首选专业身份。

参考：White, M.（2007）外化、双重聆听、定义性仪式；Dulwich Centre 实务。

四、督导流程与方法（可操作）

1. 督导契约（建议要点）

• 目标与能力框架：与受督者明确学习目标（知识/技能/伦理/文化胜任）。
• 方法：直接观察（现场/同屏/录音录像）、模拟与角色扮演、逐字稿、会谈地图回放。
• 频率与时长：最少每月2–4次，危机/高风险个案增加频率。
• 保密与数据安全：录音录像的知情同意、最小必要使用、加密存储与期限。
• 评估与反馈：阶段性测评、结构化反馈表（见下）；联盟修复流程。
• 冲突与转介：范围与胜任边界、一旦超出立即转介与伦理咨询。

参考：ACA/ACES临床督导最佳实践；APA临床督导指南（2015）。

2. 观察与反馈：何种证据更可靠？

• 优先：直接观察（live/录音/录像）与基于行为的具体反馈。
• 辅助：自报总结、感受与困惑（用于理解立场性与情绪负荷）。
• 结合：ROM/FIT（如ORS/SRS）与来访者目标达成数据，配合叙事地图质性分析。

参考：Milne（2009）循证督导；Miller等（FIT）。

3. 评估与记录工具（示例）

• 督导工作联盟：SWAI（Supervisory Working Alliance Inventory；Efstation et al., 1990）。
• 学习目标追踪：能力清单与目标达成刻度（自评+督导评分）。
• 叙事会谈要素清单（训练用启发式，非标准化量表）：外化命名、影响绘图、独特结果、再著述、文化/权力提问、定义性仪式。

说明：叙事疗法尚无广泛验证的“忠诚度”量表，上述要素清单用于训练与反思，不可等同于验证过的测评工具。

五、结构化自我反思：立场性检视

1. 立场性地图（模板）

• 身份维度：性别/性别表达、性取向、年龄、族群/地域、教育、阶层、宗教/世界观、语言/方言、专业资历、机构角色。
• 话语来源：家庭信念、学科传统、机构规章、主流媒体、专业指南、社交平台。
• 权力与资源：我在当前情境中拥有哪些决定权？我的话语对受督者/来访者意味着什么？
• 可能的盲点/脆弱点：我容易忽略什么声音？哪些术语可能带来污名？
• 伦理与行动：如何在保持非病理立场的同时履行安全义务与记录责任？

2. 反思日志（叙事化模板）

• 外化：给本次挑战命名（例：“快节奏贴标签”“统计焦虑”）。
• 影响绘图：它如何影响了我的倾听、提问与记录？影响了谁？
• 双重聆听：在困难同时，我坚持了哪些价值？出现了哪些独特结果？
• 再著述：这说明了我作为咨询师/受督者的什么偏好身份？与哪些人/经验相关？
• 下一步：可验证的小步行动（阅读、角色扮演、请同侪见证、调整用语）。

3. 示例日志片段

“在处理一位高考复读生的焦虑时，‘成绩决定一切’的话语压过了好奇。我发现自己追问‘症状频率’多于‘价值与例外’。然而，我也觉察到自己努力用中性语言记录，并在结尾询问了‘这周作息中哪一刻焦虑退居二线？’下一步：与督导回放该片段，练习将‘考试霸权’外化并引入双重聆听。”

六、技能演练与操作清单

1. 督导会面操作清单（叙事取向）

• 明确本次目标：知识/技能/伦理/文化议题各1条。
• 回放证据：现场片段/录音/逐字，优先具体行为。
• 外化困难：将困难命名为问题（而非给人贴标签）。
• 双重聆听：同时列出价值、意向与独特结果。
• 脚手架式提问：从情境具体到身份与价值，逐步升级（Vygotsky最近发展区）。
• 定义性仪式化总结：见证受督者首选身份，并转化为一项可执行承诺。
• 记录与保密：记录“最小必要”信息，更新风险评估与转介计划。

2. 督导者“去中心—有影响力”提问句型

• “如果把‘加速诊断的冲动’当作一个外在干扰，它在该片段里是如何挤占你的好奇的？”
• “当你问到那句‘最近几天症状如何’时，你的价值/意向是什么？这与你的首选咨询身份有何一致？”
• “在你与这位来访者的文化差异里，哪些地方你愿意让渡解释权？我们可否借CFI的条目来共建理解？”

七、案例（贴近中国情境）

案例1｜高校心理中心：成绩话语与家长期待

情境：受督者（新人咨询师）为大一学生小L提供服务。小L反复提到“考研是唯一出路”。受督者在笔记中频繁使用“学习拖延障碍”“依从性差”等表述。

督导介入：

• 外化问题：将“成绩霸权”命名为“唯分数叙事”，追踪其来源（家长、师长、同辈、社交媒体）。
• 双重聆听：识别小L所珍视的“真实的友谊与探索兴趣”，作为首选故事线索。
• 语言修订：记录从“依从性差”转为“与‘唯分数叙事’协商的节奏尚不稳”。
• 伦理：如出现自伤风险，督导强调安全优先，应用本校危机流程与最小必要的跨部门沟通。

学习点：避免将文化—结构性压力个体化/病理化；用叙事语言显化权力并保护能动性。

案例2｜性少数青年的家庭出柜议题

情境：受督者是异性恋女性，来访者为双性恋大学生。受督者无意中使用“正常恋爱”字眼，引发微小联盟裂痕。

督导介入：

• 立场性检视：受督者如何在异性恋常模话语中被“默许”居中？
• 联盟修复：在下次会谈中透明致歉，邀请来访者界定其偏好语言；使用CFI追问解释模型与社会支持。
• 外部见证：小组督导中，同侪用“价值与意向”话语见证受督者对包容的承诺。

学习点：文化谦逊是实践动作（致歉、跟随与修订），而非自我标签。

案例3｜伴侣暴力的风险与叙事的边界

情境：伴侣咨询中出现疑似亲密关系暴力。受督者倾向以“沟通脚本重写”快速推进。

督导介入：

• 优先安全：独立评估受害风险、制定安全计划、必要时个别会谈与转介法律/庇护资源。
• 叙事边界：在暴力与胁迫场景下，单纯重写互动剧本不足以保障安全；伦理与法律义务优先。
• 记录：最小必要地记录风险与行动，避免给潜在加害者提供可被武器化的信息。

学习点：非病理化不等于否认风险；叙事实践与创伤/安全规范需整合。

八、常见误区与纠偏

• 误区1：“去专家化=放任无结构。”
  纠偏：叙事督导要求高结构的观察与反馈，只是避免以权威话语压制共同建构。
• 误区2：“叙事疗法不讲评估与数据。”
  纠偏：叙事实践可与ROM/FIT、目标达成刻度结合；差异在于避免将人等同于诊断与分数。
• 误区3：“文化谦逊就是多自我披露。”
  纠偏：自我披露须服务来访者目标且评估风险；更核心是让渡解释权、采用来访者的偏好语言。
• 误区4：“只要督导时讲理念就够了。”
  纠偏：没有直接观察与行为性反馈，学习迁移有限；尽可能使用录音/逐字稿/现场观摩。

九、伦理、法律与风险管理整合

• 知情同意：录音录像、数据使用、保密例外（危机/伤害/依法披露）。
• 胜任力：超出范围（如严重创伤、物质依赖并发症）需在督导下转介或联合服务。
• 边界：双重关系回避；督导内外评价与雇佣关系需透明区隔。
• 记录：遵从“最小必要原则”；对接DSM‑5‑TR/ICD‑11时，标注“为跨专业沟通所用”。
• 危机：自/他伤评估、家庭暴力、儿童保护等须遵循本地法规与机构流程。

参考：APA/ACA/AAMFT伦理守则；APA记录规范；DSM‑5‑TR CFI。

十、质量改进与评估（QIP）

• 每季度回顾：受督者目标达成、SWAI得分、来访者ROM/FIT趋势、伦理事件复盘。
• 同侪督导：外部见证与交叉观摩，降低封闭体系内的盲点。
• 持续教育：针对性阅读与工作坊（如文化谦逊、创伤知情、风险管理）。

十一、与标准的对齐

• CACREP（2016）：伦理与职业实践、社会文化多样性、助人关系、评估与研究。
• APA循证实践：整合最佳证据、临床专长与来访者特征/偏好；在叙事立场下实现数据—意义双轨。
• ACA/ACES督导最佳实践：契约化、直接观察、及时反馈、文化与伦理敏感。

十二、对比表：常用督导方式与证据强度

十三、练习与作业

作业1｜立场性速写（20分钟）

• 用“立场性地图”填写你在当前机构中的权力资源与盲点。
• 写下3个你常用但可能带有隐性规范的词语，并提出替代表达。

作业2｜逐字片段再著述（30分钟）

• 选取3分钟会谈逐字，标注：外化命名、双重聆听线索、独特结果、文化/权力提问。
• 重写2处提问，使其更契合“去中心—有影响力”。

作业3｜定义性仪式微练习（20分钟）

• 在同侪小组中扮演外部见证，按三轮结构回应一位受督者的成长故事，聚焦其价值与意向，并形成一段见证文字（150字）。

十四、关键提示（速查）

• 先安全，后叙事：风险评估与保护义务优先。
• 先证据，后解释：尽量使用直接观察证据，再进行叙事意义建构。
• 先联盟，后挑战：对受督者与来访者皆适用；联盟受损先修复再推进。
• 最小必要：诊断与记录用于跨专业沟通，不等于身份标签。

十五、参考与拓展阅读（精选）

• 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 (2015). Guidelines for Clinical Supervision in Health Service Psychology.
• Falender, C. A., & Shafranske, E. P. (2004/2014). Clinical Supervision: A Competency-Based Approach.
• 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 (2017). Multicultural Guidelines: An Ecological Approach to Context, Identity, and Intersectionality.
• White, M. (2007). Maps of Narrative Practice. Norton.
• White, M., & Epston, D. (1990). Narrative Means to Therapeutic Ends. Norton.
• Milne, D. (2009). Evidence-Based Clinical Supervision.
• Watkins, C. E. (2014). The influence of supervision on therapist development and patient outcomes: A critical review.
• Efstation, J. F., Patton, M. J., & Kardash, C. M. (1990). The Supervisory Working Alliance Inventory.
• American Counseling Association (2014). ACA Code of Ethics; AAMFT Code of Ethics (2015).
•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2022). DSM‑5‑TR. Cultural Formulation Interview.
• Miller, S. D., Duncan, B. L., et al. Feedback-Informed Treatment (FIT) 资源。

合规说明：本知识卡仅用于在线学习，不替代任何执业资格或受督导临床训练。实践时请遵循本地法律法规与机构政策，并在合格督导下开展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