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评估自杀计划的具体性(具体时间、地点、方式)、可获得性(是否拥有工具)及致死性(手段的致命程度)。学员将学习如何根据这三个维度判断危机的紧迫程度,区分模糊的死亡愿望与迫在眉睫的实施计划,为分级干预提供依据。
在上一章节中,我们学习了如何通过直接询问技术来确认来访者是否存在自杀意念。然而,仅确认“想死”的念头是远远不够的。在危机干预的临床实践中,意念(Ideation)与行动(Action)之间存在着一道关键的鸿沟,而填补这道鸿沟的,就是自杀计划(Suicide Plan)。
作为心理咨询师,评估自杀计划的严密程度与致死性,是判断危机紧迫程度(Imminence)的核心依据。这就像是拆弹专家在评估一颗炸弹:我们需要知道它是否有引信(计划的具体性)、是否有火药(手段的可获得性)以及它的爆炸威力有多大(致死性)。
核心观点:并非所有的自杀意念都会转化为行动,但一个具体、可行且高致死性的计划,是预测自杀尝试最强有力的短期指标之一。
在DSM-5及主流危机干预模型(如Beck的自杀意念量表)中,评估自杀计划通常围绕三个核心维度展开。我们可以将其比作构建一座“危险的金字塔”,底座越宽、塔尖越高,风险就越迫在眉睫。
具体性是指来访者对自杀实施细节的构想程度。一个模糊的愿望与一个详细的剧本有着本质的区别。
评估具体性时,我们需要关注“4W”要素:
可获得性是指来访者是否拥有实施计划所需的工具或条件。这是连接“想象”与“现实”的桥梁。
如果来访者计划“吞服安眠药”,但家中没有任何药物且无法开到处方,那么风险相对较低(尽管意愿可能很强)。相反,如果来访者计划“吞枪自杀”,且家中确实拥有一把已上膛的枪支,那么危机就是即刻的。
评估关键点:
这是评估中最复杂,也最容易被误解的部分。致死性评估必须区分客观致死性与主观致死性。
很多新手咨询师容易犯的一个错误是:仅根据医学常识来判断风险。然而,在心理学评估中,来访者的认知偏差往往比医学事实更具决定性。
| 维度 | 定义 | 举例 | 风险解读 |
|---|---|---|---|
| 客观致死性 (Objective Lethality) |
从医学和物理学角度看,该手段导致死亡的实际概率。 | 从20层楼跳下;对自己头部开枪。 | 医学上的高确定性死亡。 |
| 主观致死性 (Subjective Lethality) |
来访者相信该手段会导致死亡的程度。 | 吞服20片维生素C,坚信这会让自己“中毒身亡”。 | 虽然医学上不会死,但来访者的求死意愿极强。 |
警示:
1. 高主观 + 低客观 = 高风险干预对象。 虽然吞服维生素C不会死,但这种行为表明来访者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必须严肃对待,因为一旦发现没死,他们可能会升级手段。
2. 低主观 + 高客观 = 意外死亡风险。 有些冲动型青少年可能只是想“吓唬”父母(主观上不想死),但选择了割腕或过量服药(客观上高风险),导致意外死亡。
为了在危机情境下快速记忆和评估,我们可以使用经典的 SLAP 缩写模型。这并非一个正式的心理测验,而是一个临床访谈的导航图。
Proximity 指的是实施计划时,获得救援的可能性。这涉及到两个方面:
高危信号: 来访者刻意避开救援资源。例如:“我特意选了周五,因为室友周末都回家了,直到周一才回来,这样就没人能救我了。”这种刻意切断救援路径的计划,显示了极高的决绝程度。
在实际咨询中,我们不能像审讯犯人一样机械地提问。评估应当自然地融入共情性的对话中。以下是一个针对大学生来访者(小林,20岁,因挂科面临退学)的案例演示。
小林在咨询中低着头,声音低沉地说:“我觉得这样活着太累了,也许结束这一切对大家都好。”
咨询师:“小林,你千万不能这么想啊。你还年轻,一次挂科不算什么,想想你的父母,他们把你养大不容易,你这样做他们会多伤心?”
解析:这是典型的“反面教材”。咨询师因自身的焦虑而急于通过道德绑架(父母)和否认感受(不算什么)来阻止来访者。这不仅无法评估风险,反而会让来访者感到不被理解,从而隐瞒真实的计划。
咨询师:(温和而坚定)“听起来现在的压力让你感到不堪重负,甚至想到了结束生命来解脱。小林,当你想到‘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你的脑海里有具体的画面吗?或者是想过具体要怎么做吗?” (评估具体性)
小林:“嗯……我想过吃药。”
咨询师:“你想到的是哪种药呢?” (评估具体性与致死性)
小林:“我之前失眠,医生开的安眠药,我攒了很多。”
咨询师:“你手里现在大概有多少片?它们现在就在你身边吗,比如在宿舍里?” (评估可获得性)
小林:“大概有两瓶吧,就在我抽屉里。”
咨询师:“两瓶确实是非常危险的剂量。你有没有想过在什么时候做这件事?” (评估时间紧迫性)
小林:“我想等这周补考成绩出来,如果没过,我就吃。”
咨询师:“补考成绩大概什么时候出?”
小林:“这周五下午。”
在上述优秀对话中,咨询师没有表现出惊慌,而是像讨论一个普通话题一样,层层递进地探查了 SLAP 的各个要素:
基于这个评估,咨询师可以判断小林处于高风险状态(有计划、有工具、有高致死手段、有明确触发点),必须立即启动危机干预程序(如通知紧急联系人、医疗转介或制定安全计划),而不能仅仅停留在口头咨询。
自杀计划与致死性评估是危机干预中的“侦察兵”。我们需要通过细致的询问,区分“模糊的痛苦”与“精确的死亡设计”。请记住,评估本身就是一种干预。当你敢于公开、详细地谈论自杀计划时,你其实是在向来访者传递一个强有力的信号:“你的痛苦是可以被看见的,我是可以承受你的绝望的,我们不需要通过死亡来处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