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神经生理学家发现,人脑中有三种化学物质,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苯胺化合物。它们的分泌就是历代艺术家们用之不绝的永恒主题——爱情。当它们分泌出来,人脑会进入一种迷狂状态。问题的关键在于三种化学物质的持续时间只有不到三年,也就是说,当我说我爱你的时候,意味着从“陷入情网”那天起,只有九百天的时间,很残酷,也很不公平。
不过幸好也只有九百天,你失去他或者她之后,不必苦恋一生,不必杜鹃啼血,站成“望夫石”、“望妻石”什么的——这样看来也很公平。现代人常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这句话看来还很符合科学规律。
但是为什么只有九百天杜十娘因为它跳河了,苏小小因为它病死了,历代的爱情悲剧,它是罪魁祸首,它打破了一切纯情的幻想,简直伤害人类情感。现代人说的“老婆或者老公是别人的好”,这句话似乎也很符合科学规律,当然是在九百天之后。
最要命的是,这三种化学物质会发生变迁与转移。当女性怀孕之后,这三种化学物质的作用便会转移到胎儿身上去。也就是说,母爱只来自于所谓的基因转移,没什么伟大不伟大的,这样讲有点冒天下之大不韪。
而且,更可恨的是,大脑分泌物的组成,基因的差异是“千人千面”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与另一个人完全相同,也就是说,科学无法统一管理。一点说,它是不由人的主观意志决定的。如果确实存在“命运”的话,它应该是命运之一种。与它对抗,必败无疑。我们不知道尚可,一旦我们知道了,岂非陷入一连串的悖论之中爱你只有九百天,过了九百天,双方可以坦然走开,无怨无悔。婚姻制度简直荒谬,九百天一过,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那么不要婚姻了,要孩子,孩子对妈妈说:“妈妈,你脑子里那三种物质耗尽了吗要不然为什么不给我买玩具”当妈的该多尴尬,最后大家只好放声痛哭,冲着天空大喊:“上天不仁上天不仁啊”
在科学的聚光灯下,无论人类如何用体面和庄严来掩饰,还是会露出猴子屁股来的。而科学本身呢本来想让人类更体面一点的,结果帮了倒忙,就像伽利略和哥白尼,本来想用科学证明上帝存在,结果搞出个“日心说”来,把教会恨得牙根痒痒,只好烧了完事。我们甚至可以再进一步探讨,人的“幸福感”是从哪儿来的是在人类桥脑部,有一个部位叫“蓝斑”。蓝斑是制造和感受情感的中枢,像一把椅子,有时候这种情感坐在上面,有时候那种情感坐在上面。人感受到“幸福”,是由蓝斑分泌出一种称为什么“肽”的化合物。它的化学结构是在中心碳原子的基础上一个芳香环套着一个哌啶环,套着一个苯环,有点像奥运会会标那样。由于这几种化学物质的组成非常偶然,并且转瞬即逝,万分宝贵,所以称之为幸福。
听到这里,有人肯定要说了,既然幸福那么宝贵,为什么不造出替代品来,想幸福一把的时候就来一针很不幸,他说对了。幸福的替代品当然有,而且跟什么“肽”的结构一模一样,是什么毒品你看那吸了毒怡然自得的,上了瘾满地爬的,都是寻找幸福的人们。国际禁毒公署甚至曾提议毒品公开化、市场化,因为“人类追求幸福的行动是不可抑制的”,这可不是笑话,曾经在瑞士搞过试点的,结果当然不必说了,一塌糊涂。人类既然在追求爱情和幸福的路上走得那么辛苦,所以也拜托各位读者,千万别把这些话传到“气功大师”的里。要不然,他们又得说,自己能控制人类大脑的化学物质分泌云云,这就糟了。
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有点煞风景,人类的一切伟大行为都是基因在作怪,这个观点如何让人接受幸好,我们没有完全在这些千变万化的基因物质的控制下生活。人之异于禽兽几何在于我们前额叶有一个“文化压抑软件”。这个东西既限制我们,又把我们救出科学的苦海。在这个软件里储存了什么文化、秩序、道德、社会责任感等等。因为有了这个“文化压抑软件”,所以人类能发展、能创造,讲文明,讲礼貌,遵纪守法,尊老爱幼,不至于由着自己动物的性子乱来。美国大片《人猿泰山》里有一个镜头,泰山救了一个女孩,对她的裙子很好奇,掀开看看挨了一个耳光。大家觉得泰山很可爱,因为他没有“文化压抑软件”,可以干我们一直想干又不敢干的事。而且,为什么初恋那么美丽,因为“文化压抑软件”尚未成形,威胁不到三种化学物质的产生,所以酣畅无比。但是,初恋往往失败,为什么也是因为“文化压抑软件”尚未成形,学不会表达。我认识一个人,快30岁了还在暗恋。他的“文化压抑软件”一定有问题,他自己不知道而已。我们甚至进一步发现,“文化压抑软件”是友情、亲情的发源地,因为它,夫妻白头偕老;因为它,朋友两肋插刀;因为它,勇士舍生取义;因为它,沉默的感情才得以表达。福克纳说:“人之不朽,并非因为在生物中惟独他留有绵延不绝的声音,而是因为人有灵魂,有能够怜悯、牺牲和耐劳的精神。勇气、荣誉、希望、自豪、同情、怜悯人心和牺牲精神,这些是人类昔日的荣耀,为此,人类将永垂不朽。”
福克纳的这段话高度评价了人类“文化压抑软件”的辉煌。但是,是不是真的如此肯定呢当然不是。请大家原谅我在不停地玩弄悖论。人类的发展就是在悖论中前进的。任何一种物质的成熟都将带来负面效应,经历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三段式。从茹毛饮血到18世纪,人类的“文化压抑软件”已经比较成熟了。第一个反抗者是卢梭,他提出“自然主义”——“到大自然去”的主张。他说的“人生而自由,却无处不在枷锁中”,这个“枷锁”就是指的“文化压抑软件”太成熟了,必须打破重建。这一次重建,千百万人头落地,揭开了资产阶级大革命的序幕。如同中世纪的文艺复兴对成熟神学的反抗一样,没有不变的秩序和真理。人类史上一系列挑起轩然大波的伟人都是“文化压抑软件”的破坏者与重建者,包括马克思,包括杜威,包括梭罗。“文化压抑软件”发展到极致的情况有没有有中国的皇帝,德国的希特勒,要求“纯化种族文化”,具有强烈的排他性和攻击性。这种成熟,对人类而言,实在是场大劫。
就这样,有关“文化压抑软件”与“自然情感”的斗争此起彼伏,打得不亦乐乎。对任何一方的攻击和褒扬都是不公平的。我们希望我们是理性的人,既不许别人胡乱灌输,矫变自己的“文化压抑软件”,也不纯粹被基因物质驱动。做一个自主的人,理性的人,这不妨碍我们还有美好的梦想,也不妨碍我们反抗暴政。取得对自我的认识和胜利永远是场持久的战争。一切都在进行中,科学不应该成为现代的迷信,迷信更不能伪装成当代的科学。一边是清醒的理性,一边是如水的柔情,真能至此,善莫大焉。
文章结束之际,我忽然想到前不久看的一部纪录片来。一只获得首领地位的猩猩,毅然放弃王位,与群居生活决裂,携带爱妻,告别同仁,隐居到非洲的雨林中过神仙眷属的日子去也。看来动物也有向基因物质挑战的雄心。真想去非洲看看,又怕扰了小两口的清静。
编后:现代的年轻人活得紧张,敢于投身竞争;现代的年轻人也活得潇洒,没有框框,敢想。他们由脑神经化学想到爱情,想到婚姻,想到文化,想到社会秩序……想到哪里就侃到哪里。不过,这可不是没有根据的瞎侃。从这里,可以看出年轻一代思想上的深透与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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