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狂症 · 11/10/2021

   这一天,精神病院里新来了一个漂亮的女病人,她叫艾米利。与别的病人不同,她长得目光炯炯、神采奕奕,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但她仍然年轻美丽。她从精致的马车上下来,环顾四周,显出从容的样子。可是,突然,她紧张地问她的佣人:“我的箱子呢?”她带了很多个箱子。佣人一时无甚头绪,她却已经冲到马车上,开始寻找。看到箱子好好地在那里时,她仍然没有放心,直到她强迫佣人到车厢后面把所有的行李都立刻拿出来,确认没有遗失为止。

  艾米利的丈夫是名门旺族的子弟,所以她住的是最高级的房间。她衣食无忧,每天的事情就是呆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发呆。她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正常的人,但是在医生的眼光来看,她时常紧握的双手,和一对不停摩娑的手指,以及她长久站立的姿势,都说明了她的病态。

  荣格是艾米利的医生,他是一个年轻的、英俊的男子。同时治疗艾米利的还有经验丰富的老医生,和一些护士。他们给艾米利制定了一整套治疗方案,包括用电击的方式检察她的反射。艾米利被脱去上身的衣服,暴露在众人眼前,她觉得受到很大的羞辱,不肯配合治疗,医生们强制执行,她便变得烦躁不安,那一天,她冲了出去。

  夜里,她睡不着,烦躁的心情加剧了,于是她潜到楼下那些平民的病房,她看到那么多心理疾病患者、那么多畸形的灵魂:有的人深夜里对着空无一物的床修鞋、有的人喃喃呓语着“改变改变一切会改变” 的绕口令,有的人在哭泣,有的人在打架……

  艾米利被这样的情景吓呆了,难道自己跟这些人是一样的吗?她潜回房间,偷走了压在佣人枕下的大门钥匙,准备逃跑。

  就在这时,前来查夜的荣格医生发现了艾米利,他连忙号召众人寻找她,在挣扎中,艾米利一直强悍有力,可是当她跑到一个水池旁,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大喊:“湖!”然后转身向后跑,于是医生们拦住了她。

  荣格记住了这个细节。第二天,当艾米利神志清醒时,荣格医生来到她的房间,与她谈话,荣格说:“我们来玩一个联想游戏,比如,我说头发,你就说帽子;我说脖子,你说就衣领……”

  游戏开始了:窗——窗帘;天空——云;夏天——自行车;水——湖……

  说到这里,艾米利突然大怒:“这是一个愚蠢的游戏,滚!”她大喊。

  荣格是一名非常敬业也非常有责任心的医生,对于艾米利所透露的信息,哪怕只有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都牢牢记在了心里,作为医治她心理疾病的武器。艾米利提到“湖”这个字眼,便会焦虑不安,那么这其中一定潜伏着致使她生病的原因,他想了解。

  他约了艾米利的丈夫,两个人沿着水池谈话,艾的丈夫说到她从前的一些经历:小时候,艾米利的家庭是当时的大族,但是在某个夏天的聚会之后,她的父亲突然自杀了,从此她的家庭没落了。她与母亲、妹妹过着潦倒拮据的日子,她曾经有过一个很谈得来的朋友,是个小伙子,但在那以后也不时常来了,后来她嫁给了我,生了孩子,可是女儿却死于伤寒……

  话刚说到这里,只听到不远处艾米利的窗子大开,她从窗子探出头来,骂道:“你们不许再说我,混蛋!”

  她是一个十分敏感的女人,这无疑给医生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但荣格却没有退缩,他时常来到艾米利的房间,与她单独谈心,他对艾米利说:“我们是朋友,我们可以交换秘密,我可以告诉你我和我的未婚妻的事,你能告诉我你的初恋吗?”艾米利垂下眼睛,她说:“我和他是一对很要好的朋友,不用说话也能心灵沟通,我们时常用这种方法嘲笑别的人愚蠢,但是我真的从来没有爱过他,虽然我们是那么的般配。”说着,她哭了起来,然而,突然,她又大怒,她说:“你凭什么要知道这些,你凭什么要我说出这些?”然后她用桌上所有能扔的物品去掷荣格,荣格赶紧离开了她的房间。

  医院里的老医生知道了荣格经常使病人焦躁不安的行为后,狠狠地批评了他一番,并且终止了他对艾米利治疗的权利。他们认为艾米利只是一个普通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只要让她安静,用药物治疗就可以了,荣格无精打采地回到未婚妻身边,但是未婚妻也同样不理解他。

  他却并没有放弃对此事的关心。他去探访了艾米利的家人,从她的妹妹那里,他得到更详细的资料:艾米利并不是对初恋情人冷淡无情,她说了谎,她是深深爱着那个人的。

  荣格回到医院,因为没有办法接近艾米利,他只好闯入了病人的浴室。艾米利正在沐浴,荣格便隔着一层布帘与她交谈,这次艾米利说出了更多的真心话,她说:“那年夏天,他突然来到我家,我与他在房间里聊天,而我的妈妈和妹妹,却在隔壁吵架,那么粗鲁,丢尽了我的脸!我憎恨这个家!而他看着这一切,只是笑,他嘲笑我!嘲笑我的家庭!” 说着,她哭了,她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坦诚和感激的神色。

  接着,荣格又探访了艾米利的一个好友,她讲到艾米利的一些故事。从前她们是一群快乐开朗的青年,她们总是不停地玩耍、大笑,谁和谁都是朋友,谁和谁都可以调情,艾米利的家败落以后,她就很少来参加他们的活动了。有一年夏天,初恋情人去探访艾米利,告诉她他仍然爱着他,可是艾米利已经有了孩子,如果说婚姻并不能阻止两个人相爱,那么有了孩子,两个人就应该彻底断了。听到这里,荣格的眼睛一亮——他找到了艾米利得病的原因。

  这天,他约了艾米利单独出去。在无人经过的路旁,他问她:“你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伤寒。”艾米利说。“为什么会得伤寒?”荣格再问。“喝了不干净的水。”艾米利答。

  “对,你的孩子喝了湖里的水!”

  艾米利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位医生,听到他这样说:“孩子死了,你们的爱情便没有阻碍了,对吗?你看着孩子喝不干净的水,而没有去阻止,是你间接害死了孩子!”

  艾米利痛哭失声。是的,那年夏天,初恋的男朋友又来探访她,可她已经有了孩子,人也老了一些,她觉得她配不上他了——孩子是个累赘!于是,在一次和孩子出去散步时,她眼见孩子在喝湖里的脏水却没有阻止,几个星期后,孩子死了,她也就从那时起,得了心病。

  现在一切的谜都解开了,艾米利的病也好了,她认识到孩子已经死了,而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并且永远不能挽回。她离开了医院,从此她的生命,不是活在心病中,而是活在悔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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