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只要你的怀抱

第一次竹芋说要来看我时,我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半个月后,竹芋说起他们单位要到上海来考察,顿了顿,他又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来杭州看看你好吗?那样小心翼翼的语调,让人生出几分怜悯。那个比我大2岁的男人孩子样的高兴。我在电脑这头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不会明白的,那个他陌生的女子突然改变主意答应见他,只是因了另一个男人的缘故。青羽说要来看我,五一过去了,他没来,十一又过去了,他依然没来,只是找了一个毫无说服力的我现在已经忘了的借口。

见到了竹芋。三天后,他提前处理好了公事,一溜烟过来了。沪杭高速2个小时,他打了5个电话给我报告车程。

我去接他,在汽车东站。路上,我望着身边擦肩而过的人群,想着这些匆匆的人流中是否也同样有我这样去接一个从未谋面的人的现代人。故事里被人写滥的情景这刻就快又一次书写。由我和一个叫作竹芋的人,一个从很北方来的南方人。

他很快找到了我。因为我张望着拨他电话时,他在我身旁。《很爱很爱你》的音调听得我的心一阵缩紧。他却拿着那个电话冲我笑。

青羽的电话里属于我的铃声就是这首。我不知道天下甜蜜的小恋人里有多少人选了这样一个直白的歌名做铃声。当初设置的时候,我在青羽身边,之后一遍一遍拨着一遍一遍听着,作幸福状,像每一个小女人。现在青羽的手机里大概依然保留着它,可是当真心不在,一句毫不相干的歌词又代表了什么了?是什么出错了?是距离?是我?是他?还是爱情本身?

我不愿意想,因为想就是将不愿看的掩饰好了的疤又血淋淋地撕开。尤其深夜,那是促成失眠的法宝。

我带竹芋回到我的住处。一个租来的小屋,我随意地装饰了一下。爱素净的我,却将这个居室布置得很暖色调。在那些俗气的颜色里,我的身心才能舒展开来。竹芋打量着我的屋子,再打量着我,没有多说话。傻傻地笑着,真的像小孩。他原本就是长得很典型的南方男人,清瘦,秀气。

我看着他说:一个孩子。

他却说:你喜欢说别人是孩子,其实你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他很认真的样子。你需要被人呵护,很细致的呵护。

别开脸去,我想去倒杯水给竹芋。竹芋拉住了我的手,一幅不让我回避的样子。他说,你渴望温暖。只是你是否接纳别人给的温暖?就象这房子,你好像弄得很暖色……

我很凌厉地看了竹芋一眼,他顿住了口。

我不要别人的呵护,我习惯了将自己包裹起来,像只粽子。没剥开前,别人永远不知道里面包着什么样的馅料。我曾经想依赖青羽的怀抱,可是那个怀抱不是属于我的。那个怀抱优秀而冷漠,至今还没有栖息过任何美丽的异性动物,除了我短暂的羁留。

我不是个美丽的女子,瘦弱,苍白。有长发,别人说很漂亮的一头黑发,于我,却只是从小到大因为找不到改变的兴趣而一直留着的一个习惯。青羽喜欢我的头发,似乎胜过我这个人。我很嫉妒我头皮上的这层东西。青羽不爱我,就象我也不爱他一样。可是我们相互喜欢。一年半的时间,我至今没有弄明白喜欢与爱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大。

那是鸡肋一样的爱情了。距离15里,断了,有点舍不得,因为对方的优秀,因为是初次这样恋上一个人。不断,又能怎样?

他说来看我,可他没有来。

他没来看我,可他给我寄我爱吃的东西过来。

青羽寄的东西我没有吃,放置在一个角落里。不大不小的包裹纸箱封得很严实,因为刚取回家,上面还没有落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竹芋打量了一会这个包裹,他看着我,我不再躲避,也直视着他。

“将人家的好意这样置于一旁是你一贯的风格?”竹芋说。

“有时是。”我淡淡地回答。

竹芋只是看着我。之后笑着摸摸我的头发,说:“倔强的孩子。”

我望着那个纸箱,纸箱上面写着一个我熟悉的城市名字,有那个城市最繁华的一条街的名字,有那个城市里曾经最令我留恋的一个名字。

我的心又有点疼。

竹芋聪明地在该沉默的时候没有再说话。他要求我带他去西湖。

去西湖。微凉的风中,缓慢而行。我和竹芋都有点沉默。竹芋老是转过头看我,他说他的注视里我的侧面很美。我只能看湖,我那看了无数遍的湖,依然安静。擦肩而过的人群,依然安闲。竹芋说:真是个适合谈恋爱的地方。

我只好不停地说话,我告诉他我脑子里所有有关西湖的蛛丝马迹,甚至苏小小,甚至陈家洛当初和红花会的兄弟们在湖边遭遇了什么,西湖底下曾经囚禁了谁都扯出来了。竹芋只是笑。我问他是不是笑我所胡扯的东西,全只是编故事的人将故事依托在了这个美丽的湖边,毫无意义?竹芋摇头,说:这个湖适合做故事的依托。

我只好说我渴了。

我们去了“哈根达斯”。我喜欢冰激凌,竹芋知道。

我坐在竹芋的对面,吃着甜腻的昂贵的东西。还是想起了青羽。

青羽也知道我爱吃冰激凌,所以,每次去肯德基,他都会弄一杯给我,甚至夏天的街头,一路从大街小巷吃过去,吃各色各样的,2块钱一支的,吃得津津有味。

可是,那个城市现在那样遥远,那段岁月比那个城市更加遥远。那个人呢?如在云端。他的脸庞躲在了一层雾后面,越去越远。

我的眼睛里有雾在升起,我看不见青羽,也看不清竹芋。

竹芋很安静,他只是看我。他伸过手握住我的手,我的手很凉。

哈根达斯依然在杯里,我的泪落了下来。

竹芋带我回家,他轻轻拥着我的肩膀,瘦削的肩膀。

他说:以后一个人尽量少来湖边游荡,刚才走过很多地方,我都能想象你一个人在这里走的样子。

他没说是什么样子,眼里有心疼。

我明白了他要来西湖的原因,他是来过西湖的,并且不只一次。他只为看看我有事没事总一个人晃荡的这个湖,与西湖无关。

回到家是晚上1点,竹芋进屋就又不由自主看看那个纸箱,他是疑惑的。

“原来并不是你将人家的好意故意置于一旁。”

我在湖边的眼泪出卖了我自己。我平静地说:当这个“好意”是一种虚假的掩饰,一种无力的安慰时,我应该将它放在哪里?

竹芋说:扔掉。

我说:好。

竹芋说:舍得?

我没有说话,竹芋哈哈笑:咱们把它吃了吧。

我们真的把它打开,开始吃。

零点了,竹芋说:忘了吧。

青羽打电话过来,很晚很晚的时候,我告诉他有一个朋友来看我,他漫不经心说:好好陪朋友玩玩啊。我没说话了。

我听青羽在自顾自对我说话:我睡不着,2点多了,怎么也睡不着,想来想去只能给你打电话才不会挨骂,我……

我平静地说:我陪你聊聊吧。

抬头,看见沙发上的竹芋也醒了,看着我,我冲他笑笑。竹芋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挂上电话,我靠在他肩上,笑了起来。傻傻地。

“丫头,你开始忘记他了。”

竹芋吻了我的额头。

我说:竹芋,我们才认识几个小时。

竹芋摇头:我们认识很久很久了,有两年了吧?

如果从第一次聊天算起,真有2年多了,那时我还不曾遇见青羽,那个宿命要带给我忧伤的男孩。那时,我虽不曾遇见青羽,却离青羽很近。那时我认识了竹芋,竹芋离我很远。

两年过去,一切都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生活进行了大挪移,我离青羽越来越远,我离竹芋依然遥远,这刻我在竹芋的肩头,我和他简略讲起我和青羽的故事。

故事总是这样没有新意。无非是两个年轻的人相互欣赏,只是相遇的时候离别歌的前奏已经响起,无非是因了不得不分离的结局想爱而不能,想不爱却又难割舍。无非是离别了,开始想念,无非是虽欣赏却不够爱彼此,无非是两人都那么骄傲和自私,最后无非是找了距离这个东西作为我们疏远的注解。

竹芋说: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说曾经的感情,这些都是珍贵的。就象我们一样,无论以后怎样,一切都是珍贵的可值得记住和珍惜的。

竹芋说:不要这样来形容我们,无非是无聊的时候在网上遇到一个人,无非是聊得来聊了很久,无非是后来见了一面,无非是男人爱上了那个灵性而孤独的女子……

我没有说话,阻止竹芋继续说下去。

我望着身边这个男人,他有使人安祥的本领。

我说:我不要网恋。

竹芋有点生气的样子:这个我们讨论过很多次了,不存在网恋。你不是重视形式的人,你还要找什么借口?形式是吗?那好,西湖边断桥不断,长廊不长,孤山不孤,可这有什么关系?如果一个东西会困于一个名字,那……何况感情。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急,这个又沉稳又不沉稳的人。

我已经毫无睡意,泡了两杯咖啡,打开电脑,问竹芋抽不抽烟。

竹芋见我老是离题,无奈地笑笑,只好跟着我的步伐离题:这就是你平常的生活状态?

我抬起我在冰凉地板上跑来跑去的赤脚,调皮地晃晃。

竹芋从后面抱住我宽大的棉质T恤,和我一起看我们所有能找到的聊天记录。QQ上和MSN上的,我惊奇地发现它们是如此巨大的一个数字。还有他那个邮箱,比和青羽的专用邮箱的内容要多得多。

竹芋突然很得意。他扳转我:通过什么交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真正的交流有多少啊。看看,那些结了婚的人有多少会比我们的交流还要多?不要说我们不了解。

我们了解吗?我反问他。

竹芋眼神复杂。

凭心而论,竹芋了解我要远远多于青羽。甚至,我了解竹芋也要多于青羽。

一朵笑苍白地绽开在我的脸上。如果爱情一定要捉弄我的话,真想请它换种方式。我不愿意承受这样鲜明的对比。我内心一直放不下的人,不过如此?那个冷漠的人,因了欣赏也只是彬彬有礼地请我吃东西,带我看电影,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说一些特殊的话,说来看我却一次次失约?我泪眼婆娑。当初,也只是大四的时候,恋上了爱情,所以恋上了青羽。青羽并不是青羽,他只是我心里幻化出的一个理想男友的代码?可我被这种幻象迷住了,最后离别的时候,我将自己弄得很伤感,我告诉他,我喜欢他。

我看着骄傲的自己就这样陷入自己编织的网里,想出来而不能。我依然在依恋曾经的那种感受。我也冷漠而热情。

竹芋……我叫他。

竹芋有点无措。

请你凌晨就离开。

不要,竹芋说。

竹芋你是个好男人,可是,我是因为青羽的失约而让你来的啊。

没关系,这就是所谓的契机。

我不爱你,竹芋。

没关系,你会爱上我的。

不会!

会!

竹芋的执拗超出我的想象,包括他的容忍。

当初爱上爱情,与青羽有了纠缠。

现在因了寂寞,要与竹芋继续纠缠?

我的心里有片荒漠,寸草不生,不知地底下是否有生命在蠢蠢欲动。

我借了竹芋的怀抱,狠狠睡了一觉,不需要安定,睡得很香。

竹芋的脸上有些微憔悴的痕迹,在上午九点但掩着窗帘的房间里。

竹芋说:以后,不要再说‘流离失所’四个字。

可我,一直流离失所。我说他搂紧了我:从今以后不会了,相信我。

我在他怀里叹气,他没有听见。

很久以后,我一直记得竹芋最后的背影。他回头看我,我在心里说再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的感激写在心底,和着告别所有过去的决心,包括正在离去的竹芋。

我搬到了新的房子,换了电话。

我依然孤单,只是我从此不再说流离失所四个字。

(责任编辑:zx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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